她不过也才二十岁出头,看起来,已经比跟着父母老师在剧院里长大的这些孩子们,成熟太多了。
江晚云独自走近,看层层叠叠的草稿上,写着一句:
“宠辱不惊,去留无意。”
她眉头一凝,心间一疼,眼眶为之温润了一瞬。太能与人共情,所以在字里行间里,看到了太多隐忍和自我麻木。
毕竟这一点也不像林清岁会信奉的格言。
可说到底,是自己当时拒绝了她,才害得她今天被人笑话。
“手腕要放低,握笔才稳。”
林清岁恍然一惊,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半靠在江晚云怀里,提笔的手也被她轻轻握住。
“写字和做学术一样,要静得下心,一笔一画都要构建好,事才能成。心里还有杂念,就算表面风平浪静,一落笔,就藏不住了。”
耳边的话温和也温暖,像有和风吹着。手背与她的手心那一点点肌肤相亲,就足够吸引浑身注意力,好像每一颗细胞都在贪婪着她的温柔。
才后知后觉江晚云已经默默关注了她太久。表面在说写字,又好像话里有话。
江晚云拿了张新的纸,握着她的手,带着她笔墨一挥,留下一句: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她告诉她:“人都是为了目的而活的,这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失败了,就再爬起来。要谈淡泊,谈心境,二十几岁的年纪,还太早了。”
林清岁望向她:“如果为了达到目的,会伤害无辜的人呢?”
江晚云迟疑了片刻。
林清岁也知道自己在牛头不对马嘴,不祈求听到什么对症的回答。
可江晚云却抚开了她脸上的碎发,眼眸深邃地凝视着她:
“我相信这个世界上的因果轮回。如果不是有心污蔑加害,那就只能证明,她不无辜。”
林清岁默然不语,只看着江晚云毅然决然的神色,好像决心要赴刑场,等待最后的审判。
可她多希望她无辜,哪怕最后是世人滥杀。
*
烛火燃尽了最后一点灯芯,屋子里光亮暗去了,人还在屋外河边坐着。风吹过叶的缝隙,打扰树的平静;石子一颗颗扔进湖里,划破水的宁谧。
石子扔完了,手中空空如也,心里的负担却一刻也没有卸下来。
回到房间里,林清岁辗转反侧,依然难以入眠。
是在后悔把到手的物证交给了一个还不知道是敌是友的人吗?好像也不是。
林惠贤临走前一定要烧毁的到底是什么?樊青松面对媒体说“花辞镜”存在的重大错误,又是什么?
这些疑问在心里挥之不去。
她认为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江晚云的聪慧让她时常觉得,她的一切伪装都不过是皇帝的新衣,她是透明的。
她自然不喜欢被看穿,那种滋味就像有一把冷剑击破了她厚厚的高墙,刺穿了胸膛的铠甲,中伤她于无形。
可江晚云的温良,又似乎让那剑有了温度,让她疼痛,也让她总在不经意间变得柔软。
此刻的她仿佛走到了悬崖边缘,总有一只手会推她下去。
不是江晚云发现真相赶她走,就是她自己心软放弃,这两件事终有一件会发生,谁先谁后罢了。
*
漫长的黑夜终于熬过去,天蒙蒙亮,林清岁就整理好衣着,束好头发,出了门。
江晚云住的庭院在与她斜相对的地方,只隔一条狭窄的石子路,她走到她门前,却花了半个小时。
“你相信我的判断,我见过太多林清岁这样的人,她们就像一把尖刀,今天能护你,改日就能伤你。”
她顿住步伐,收回了正要敲门的手。
萧岚继续说道:“这件事情是我之前没查清楚。我昨晚连夜托圈内人打听了,就前年圈内都在议论那件事,导演组从几万张照片里挑中的人,制片人和导演前后去学校请了三次没请来的,就是她。周语墨说的没错,你说林清岁她图什么啊?”
柔和的声音回应着萧岚的话:“人各有志,清岁那时候还是学生,当然要以学业为重。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她能伤我什么?”
“学生?”萧岚笑笑:“那个小曲,也是你一手带出来的学生吧?”
江晚云低眉,忘了胸口早已插了那么多把尖刀,刀刃无形,心血却淋漓不尽。
听着里头的沉默,林清岁不禁垂下了坚定不移的眼眸,心里某个地方压了十几年的巨石,也似乎动摇了一瞬。
最后,她不声不响退开了脚步。
天色大亮了,一扇扇门推开了生气,鸟雀也叽叽喳喳上了枝头。
林清岁不声不响地离开了怀安村。
木桌上留下一封辞职信,行李箱在泥巴草地里留下两道毅然决然的轮印,除此之外,再无痕迹。
或许把盒子交出去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决定收手了吧。在牵连无辜的人之前,在看见江晚云心碎流泪之前。
她没有放弃寻找真相,只是不能以这样的方式。
她也为了自己,倘若将来有天真相浮出水面,真的如外界描述那般残忍,她也要为自己留下恨江晚云的余地。
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