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据闻,皇帝共有战舰二百余艘,在整片地中海内无可披靡——罗马人把地中海叫做“我们的海”,他们数百年来致力于使这称呼名至实归,光复曾经的荣耀。平日里,那些庞大的木头巨物被塞在陆上的造船厂中;而现在,帝国将这些巨物推进海里,再用四处招募来的桨手与士兵填满它们,让本是死物的木头机械变为可怖的战争兵器。
尤比正在伞下向海中张望,数了几遍也数不清个数。当初塞勒曼载他们来的豪华船舰现在堆满了港口,在波光粼粼的海面整齐列队,像一座城市被搬到了水上。远远看去,它们像种奇异的昆虫,顶上竖起的三角帆像翅膀,两侧动着的密密麻麻的桨像脚。一大队挤在一起,让人想起倾巢而出的水蚁群。
桑乔已背着行囊戴着头盔赶来。他带了十几个骑士团的年轻军士,由达乌德领着列在港口边上。亚科夫为他们指好了路,正回到主人身边。他没好气地夺过娜娅手中的伞,催促这女奴回到奴隶的队伍里去。
“你还为那事心烦呢?”尤比打量他的模样,“怪我同意娜娅带着自己的孩子上船?”
“不如把她丢在君士坦丁堡。”亚科夫板着张脸,“你不该带走任何不听你命令的人。”
尤比的眼睛在面纱上笑盈盈地弯起来。“照这样说,你和舒梅尔也是不听我命令的人。”他轻快的声音上扬着,“我自己的血奴都比你们听话多了。”
亚科夫闭上了嘴。他想起自己,又想起舒梅尔缠着绷带的脸,觉得这话既对又不对,却令他莫名地骄傲——血奴只将伞又向主人的方向移了移。
“这不光有战舰。”尤比继续在伞下探头探脑,“那大的是什么?”
“补给船。”亚科夫回答他,“里面放粮食、淡水和兵器。”
“那小的呢?”
“传令船。用于传递消息。”
“华美的那几艘呢?”
“司令与贵族待的地方。”亚科夫站在尤比身后指给他看,画有红十字的白色披风像一面帐篷般盖住吸血鬼的身影。“那艘是我们的。”
尤比在面纱下顺着那方向张望。他看到一艘庞大坚固的舰船,比当初在多瑙河见到的红漆大船更奢靡花哨。它不光有尖锐撞角,还有奇异形状的龙头。龙大张着嘴,舌间含着一根凸出的铜管。“那是什么东西?”他好奇地问,“那艘和其他的船都不一样。”
“你猜一猜。”亚科夫垂下眼睛瞧他,竟使坏地说。
尤比不由得回过头去打量他。“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他昂起下巴,责怪地嘟囔,“是雕塑?”
“不是。”
“…是种特殊的船锚?”
“也不是。”
“你不告诉我,我就不关心这事了。”尤比哼了一声,“真懒得叫你捉弄。”
“从前你还问过塞勒曼。”亚科夫只耸耸肩,“再想一想。”
尤比摆出副无言以对的模样抿着嘴瞧他,责怪他仍在与塞勒曼较劲。正当这时,四周有号角声吹起来,那深色皮肤的血奴刚好就走进他们的视野——新晋的师团长官正带着自己的队伍,向此次远征的总领军报道。亚科夫愉快地瞧见他脸上仍挂着彩——骑士顿感自负,将胸膛挺得很高,摆出副傲睨神色。不过这骄傲使他更有礼貌了一些。塞勒曼和总领军报道完毕,带着士兵们列队到他们身边。两位血奴和平地握了手。
“一艘能喷射希腊火的远航船。”塞勒曼边向尤比行礼,边感叹道,“那是您的吗?”
尤比发愣地抬头瞧亚科夫——亚科夫只沉静地点点头。年轻的吸血鬼脸上浮起红晕,移开眼神。“姐姐不来送行吗?”他允塞勒曼起身。
“安比奇亚仍在养病。”塞勒曼戴着一顶夸张的金色头盔,他半是敷衍半是诚恳地回答。“自从生下女儿,她的身体一直不大好,无法出门来。”
狗屁理由。摘了戒指的吸血鬼怎么会有这种烦恼?亚科夫在伞下隐蔽地翻了个白眼。他心中遗憾地念起婴儿手上的那枚戒指。
“我想您尚不认识我们的总领军。”塞勒曼很快扯开话题,“康铎斯特法诺斯大人海战的经验十分丰富。八年前的埃及远征是由他带领,六年前威尼斯人的复仇舰队也是由他喝退。”
“所以八年前带领士兵吃棕榈叶子的也是他。”亚科夫说。
“看来你也下了不少功夫问这事。”塞勒曼满意地评价道,“出征前的准备做得充分。”
话语间,号角声又响起来——这次是瓦兰吉卫队的队伍扛着斧头来了,奥列格正在其中向这边挤眉弄眼地做鬼脸。那邋遢的斯拉夫佣兵貌似从亚科夫在大竞技场的胜利中赢了不少钱,靴子和斗篷都换了新的,头发和胡须也不再成结打绺地编着,而是涂了油保养起来。亚科夫想起尤比和他学斯拉夫语的事,忽然低头问:“你会法语吗?”
“你问这个干嘛?”尤比又仰着头在披风下瞧他,“我法语说得不是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