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我有一些消息。”尤比说,“我听说佛兰德斯伯爵是因为国王拒绝将姐妹嫁给他的儿子才拒绝去埃及的。他想要耶路撒冷的共治王位,却不敢领导远征,惹了众怒。”
“也有人说是因为国王拿不出补给的钱来。”帕斯卡尔从修女手中抱过一个病恹恹的小孩子,熟练地在怀中拍抚着摇晃。“罗马人的舰队开支太过庞大,且皇帝自从与突厥人战败,早就没了出征的雄心。”
尤多西亚正坐在他们旁边。帕斯卡尔被孩童包围的模样似乎打动了她,她怜悯又憧憬地端详着慈和英俊的骑士。“那您也要和佛兰德斯伯爵北上吗?”她心焦地问,“整个医院骑士团都跟着去吗?”
“…这是我的使命。”帕斯卡尔一对上少女炽热的眼神就尴尬地别过头去,“我听从大团长的命令。”
“那您千万要小心!”尤多西亚几乎喊着说出这句话来,“我等您回来!”
整间修道院都像被人抽走了声音似的安静了一瞬。尤比在面纱下轻轻咳了一下,“…您现在住的地方合心吗?”他转开话题,“今后打算做什么营生?”
少女却一听他的话便低下头。“我…”
她说话的声音太小,像蚊子似的,没一个人听清了。“…您能再说一次吗?”尤比关切地问,“若有什么困难,可以再寻我的帮助啊。”
“…西边有家猪市场。”尤多西亚的声音终于大了些,“我住在那边,打算以后…”
“以后?”
“以后…自制些腌猪肉来卖…”
那可是个起早贪黑的辛苦营生,尤比想起曾在布拉索夫城见过的泥泞市场与野蛮屠户来。他立刻便明白了尤多西亚为何羞于说这事——菲拉克托斯家的贵族小姐从前绝做不得这种劳苦工作。他与帕斯卡尔面面相觑,二人皆露出一副担忧又苦涩的神情。
“…您若缺钱,我可以再借些。”尤比放轻声音,“您没别的主意吗?”
“我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大人。”尤多西亚红着脸咬住嘴唇,“您想,那说希腊语的人多,腌猪肉人人都喜欢…”她鼓足勇气,说出一连串话,“刚开始卖腌猪肉,后来便能攒钱开间小酒馆,再后来就能开旅店了!来圣地朝圣的人这样多,不怕没生意的!”
“这生意辛苦极了,我担心…”
“我没事的,大人。”少女柔嫩的双手抓紧了裙摆,“我也不愿一直借您荫蔽,想着能尽快自立自强才好,就像您当年在君士坦丁堡白手起家那般…”
尤比不再说了。他在心中暗暗佩服尤多西亚的勇敢,又隐隐为自己优越的处境感到庆幸又惭愧——他想,他从不算真正白手起家过。即使在特兰西瓦尼亚逃亡的日子,也有母亲的财富与亚科夫和舒梅尔的庇护;更别说在君士坦丁堡时,没一天不是锦衣玉食着度过的。
帕斯卡尔叹着气,将怀中的小孩放在病床上。“…怎么不算是个好营生?”他咬着牙,敬佩地开口,“卖腌猪肉,至少不怕和□□打交道!”
众人被这话惹得笑起来,少女害羞得拎起头巾遮掩绯红的面庞。
“大人,虽然我不想借您更多的钱…”尤多西亚鼓起勇气,抓住身边女奴的手抬起头来。“但我请求您能将娜娅赐给…不,借给我…好吗?连她的女儿一同!娜娅做腌猪肉的手艺好极了,她能帮上我许多忙,我今后一定攒够了赎金还您!”
“什么?”
她的话惹得尤比发愣。他震惊地将目光上移——他亲自创造的第一位血奴正立在少女身后,一言不发地抿着嘴。娜娅以一副无畏又无奈的模样看着他,没任何意见与悲喜,像个物件似的等待他的回答。
“…这事我,我必须要回去细细考虑才行…”尤比为难地、磕磕巴巴地开口。他脑海中浮现出亚科夫训斥他的模样。“既然远征取消了,我们何时能离开圣城也难说呢…我必须问问亚科夫如何想的。在此之前,你可以先留着她与其他女奴们。”
尤多西亚失望地轻轻吐了口气,回头与娜娅交换了眼神。“您不知何时才能问到他了。”帕斯卡尔无奈地握起拳,“您的骑士这几日忙得疯了一般…正为您四处奔走。”
“自打他去了大卫塔,我一面也没见到他…”尤比望向石窗外熙攘的街道,“他什么都不肯和我说啊。”
亚科夫在沙漠与岩滩赶了两天的路,跑死了一匹好马赶回到阿卡去,可还是比信使慢了。
“将军已下了命令,要我们将舰队全驶回去。”塞勒曼微笑着说,“既然国王不打算远征埃及,那舰队便无丝毫用处。”
亚科夫感觉自己的牙齿快被咬碎了。他一瞧见这“阉人”事不关己的温吞模样,就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了。“这是违约。”他怒眉瞠目,拼命压着自己的声音才能不嘶吼出来,“皇帝允了我们一座埃及的城池,现在怎么能撤退?”
“先违约的是圣地的人呀,”奥列格在他身后扛着斧头凑热闹,脚跟在沙地上娑娑搓动。“是那麻风国王与法兰克来的伯爵谈不拢,怎么能说是罗马人违约呢?”
“你那烂脚再弄出一声响,”亚科夫一把扯起瓦兰吉卫队长的锁子甲,“我非砍了它!”
奥列格无辜地撇撇嘴,举起双手。令人烦躁的声音终于停了。亚科夫泄愤地将大个子猛地推到地上去,摔了底朝天,扬起一片沙尘。
“我十分理解,你现在生气是没办法的事。”塞勒曼依旧平和地牵着嘴角,“不过你该仔细想想,皇帝允的城池本是远征成功才有的奖赏。现在远征取消,也不能算作皇帝负了你。这所有的人全劳兵伤财,不止你一个受了损失。皇帝的舰队也是白白从君士坦丁堡来这,白白付给水手和士兵军饷。谁不是受害者呢?”
“一群该死的、吃白食的呆瓜、骗子、猪猡!没良心的强盗!”亚科夫终于忍不住怒吼,“我们整整付了五万枚金币给皇帝做库曼人的军饷!”
“那你便该想想如何和图拉娜说这事,而不是想办法叫我们留下。”塞勒曼无奈地抬手指向城外的帐篷群。“只库曼人是乘你的船来的。”
亚科夫头也不回地上了马。他一句话也不愿再回塞勒曼,满背汗水地朝城门去了。
“我们的军饷在皇帝那,还没收到呢。”图拉娜吊着眼睛瞧他,似乎仍在记恨他一天天吝啬地付补给的事。“你若不想叫我们回罗马去,就再付五万金币给我们吧。”
亚科夫感觉后脑勺遭锤子砸了一般,险些晕厥过去。“…我也可以不叫你们上我的船。”他的眼神比对面可怖的女人更阴沉,“没有船,你们根本没办法回君士坦丁堡去,也拿不到军饷。”
“你这蠢牲畜似的傻子,以为我们毫无积蓄吗?”图拉娜冷笑一声,“你若再拿不出五万金币来,我们自费雇佣意大利人的船也回得去。到时再从皇帝手中拿军饷,还更划算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