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人当年就说过,那个祭祀冤魂河的皮影戏……皮里发出过哭声……”
“我们当年没当回事,都以为他疑神疑鬼……”
人群顿时又一阵轰动。
“怎么回事!平笙也是杀人凶手!?”“枉我们这么怀念他的皮影戏……”
一阵阵哭骂声中,有老人认出了翡翠耳环和金钗:“当年,皮影婆婆的皮影戏可好看了……”
甚至有清醒的人回忆起来,说当年皮影婆婆掌管皮影祭祀表演的时代,镇上远没有现在这么多起人口失踪案。
但也有人说,平笙皮影戏结业后,平笙也失踪了。
阿焕靠在一侧白墙,兀自地吹奏了一曲《目连救母》,空灵悠长,似在对刘辰灵魂的应答。
许多人潸然泪下。
砰!
巷口处突然一阵巨响。
循声望去,滚滚烟尘中,一柄重剑插到了地上。
高大的身影,一身轻薄白色衣裳,一把高束着的长发,一张久违的脸——卜渊。
他一双大眼睛瞪得浑圆,眉宇间英气凌厉,手上一扔,就把一个被捆得结实的人摔到了我们面前展示。
我第一次见到平芜这般狼狈的模样。
长发凌乱,面容苍白,唇角还有淤青血迹,左肩上一道剑伤仍渗血。
他仰起脸看向人群中吹笛的姑娘,脖子青筋暴起,绷紧的脸皮扯出一丝笑意:“和姑娘……”
阿焕没有理会他,仍是吹着笛曲。
“诸位。”卜渊声线响亮,“杀人凶手已经被捕!”
平芜满额汗水,仍是阴阴地笑:“是栽赃污蔑……”
许多人被吓得连连退却。也有不是血气方刚之辈指着他叫骂连天。
“平芜本就是个庸俗之辈,自己没点本事,杀皮影戏婆婆窃取技术。”卜渊说,“自己没本事,皮影戏没有人看了,净走邪门歪道,用人皮做皮偶,后来干脆拿活人当木偶!他和平笙,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胡说八道……”平芜还辩驳着,卜渊忽而低身伸手往他脸上一扯——
撕拉
一张脸皮被扯下。
露出了一张褶皱颇多的男性面容。
群众里有人惊呼:“平笙!”
他们说,这是皮影戏班主平笙的脸。
全场哗然。
平芜却是扬起了凌乱的笑:“皮影婆婆?我和她是朋友……她苦练皮影技艺,苦苦传承这么多年的传统,观众却越来越少,都说是千篇一律,看得腻了,没有新意,正苦恼着……”
他说,五十年前,皮影婆婆的生意越来越差,快吃不上饭了。
“我只是在帮她,把这门手艺接手。”
他扬起脖子,阳光照着他因狞笑而堆叠的皱褶:“我没杀她,她是在我面前自杀的,当天晚上,她约我在冤魂河桥上,表演最后的仪式——你们可以去看她的刀,上面刻着一个‘恨’字,她说,她恨极了这里,恨极了千篇一律的传统皮影戏,恨极了你们这些只追求新鲜感、真实感表演的观众!”
他所说的,是我之前从井里捞起来的一柄青铜雕刻刀。
我低身捡起了它,仔细刮去它积攒的污垢。
阳光找出了凹陷的阴刻的字:恨。
忽然之间,感觉手里青铜雕刻刀的重量,很沉。
群众还在吵闹着,我却觉得无比的宁静。
或许,五十年前,皮影婆婆拿着它在冤魂河上自尽的时候,也是像这般的宁静。
她觉得没有观众了。
只有陈员外因本身喜欢皮影戏,为了寻觅她的踪迹,最终一家落入了平芜的手里。
或许,那个时候,他应该叫平笙——接手皮影婆婆的技艺后,皮影戏仍是一蹶不振,镇上的人们都看腻了,他要弄出新意。
所以出现了更轻薄的皮偶,人皮皮偶。
但追求新鲜感不过人之常情,他竟扭曲至此,觉得该杀人来填补艺术创新。
皮影婆婆若是恨观众至极,最后的刀挥向的或许就是冷漠的观众,而不是自己。
她实则只恨她自己吧?无法找到传承传统的突破口,无法满足口味越发挑剔的观众,却又清晰地意识到,这本不是观众的错。
我掂着青铜雕刻刀,沉默地看着一群义愤填膺的居民,他们与平芜展开了骂战。
平芜却显得优雅得多。
他把过错扔到了群众这边,说自己不过是为了满足他们追求的新鲜感,满足他们想要的真实感的艺术。
“那阵法呢?”我用青铜刀敲了一下墙壁,平静地看着他,“你在这个镇上布下这些阵法,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