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无端快了几秒。他倏地垂头,视线落在了手机屏幕上。
18:00。
李问棠发现,他好像有点喜欢她,喜欢晏为贞。不对,不是有点,是特别。
特别喜欢。
李问棠瞧着她推开门走进院子后,才逐渐心安下来。的士掉头,追逐着落日,驶出了一望无尽的农田窄路,落下一地余晖。
-
爷爷奶奶刚忙完农活洗完澡,就瞧见自家半年没见的孙女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一楼的厨房,两人愣了几秒,便争先恐后地从楼梯上挤了下来,拉着她上下左右地看了几圈。
孙梅芳指尖抚上她的脸颊,眼中满是怜惜:“乖乖跟暑假来的时候比,好像又瘦了不少,是不是平时学习太累了?这可怎么办才好,奶奶就是个没文化的农民工,也帮不上什么忙。”
晏为贞眼睛一酸,将她搂进怀里安慰:“才没有,一想到将来我考上好的大学,能给爷爷奶奶脸上添光,我就觉得动力满满,浑身使不完的牛劲儿呢!”
晏之柱也说:“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爷爷奶奶才不需要你给我们争光呢,我们只要你快快乐乐、健健康康的就行。你爸爸也真是的,前几天才跟我们说你五月份的时候累到进过医院一回。这么大的事也不跟我们说一声,你都不知道,你奶奶听到之后有多心疼。”
晏为贞红着眼眶,将脑袋埋在奶奶的肩上:“别怪爸爸,是我让他别说的,我不想让你们担心。”
爷爷奶奶家离市中心也还有一段距离,他们年岁大了,虽然平时都在干农活,体力也不错,可以来看她,但她依旧不想让他们担心。她也不是什么娇气的宝贝疙瘩,没必要因为这点小事,就让老人家赶大老远的路来照顾自己。
孙梅芳拄着晏之柱的胳膊,踮脚捧着晏为贞的脸看:“我们荞荞晚饭吃了没?”
“还真没吃,一放学就赶过来了,小谢哥哥带我回来的,还让我跟奶奶打声招呼呢!”
孙梅芳一愣:“谢望秋?”
晏为贞边走进厨房边应她:“对呀,他好像这段时间都在我们学校门口拉人。”
“小谢不是快研究生毕业了吗?前不久我还跟表妹聊过他。小伙子一表人才,年纪轻,听说读得专业也不错,怎么这会儿去开滴滴了?”
晏为贞淘着米,迷糊地答:“不知道诶。不过今天谢叔叔也在,可能是怕谢叔叔太累,才换他开的。我之前回南巷时也坐过一次,小谢哥哥开车可稳了,像我这种晕车星人,就该坐他的车!要是以后小谢哥哥都能来接我就好喽!”
孙梅芳和晏之柱对视一眼,笑她想得挺美。
-
李问棠没回出租屋。他妈妈前几天就给他发了消息,让他放假有时间回家一趟。李问棠觉得奇怪,李落华在不必要时,从不会给他发消息。他心里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她或许……又在预计着让他帮忙做事。
李问棠一声不吭地回到家里,彼时李落华正在厨房……“试炸弹”,还没等他将书包放回房间,就听见身后“嘭”的一声巨响,伴着李落华失魂落魄的惊呼,落在他的耳畔。
他随手将书包丢在沙发上,跑去厨房把李落华拉了出来。平时装扮精致的女人此刻脸上满是黑色的油污,她匆忙地抬起胳膊去擦,却被李问棠给按住了。
李问棠指了指她脸颊,提醒道:“被油溅到了。”
李落华立马跑去镜子前看,他递了张纸给她,又说:“以后饭菜等我回来做,反正你也从来没有做给我吃过。”
李落华擦脸的动作顿住,猛地回头看他,她眸中藏着一团火,正在爆发。
客厅里安静了一瞬。
她一脸严肃,片刻后,切换了话题:“听说你这次适应考退步了?上学期期末的十校联考你考了670,为什么这次简单的适应考你只考了660。我送你去读书,是想让你成才的……是不是因为老晏家的女儿?你喜欢她吗?我提醒过你,什么时候就该干什么事,别把心思都放在其他事情上!我好不容易把你养到这么大,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我都是为了你好!”
为了你好……
挺可笑的。她若是真为他好,就不会在高三这样的重要时刻,因为一己私欲,逼他从临中转到三中,帮她做事。
即使他也心怀不轨,有着自己的私心。
李问棠低着头,垂在两侧的手早已捏成拳头,指甲嵌进掌心,他黑眸里的复杂情绪在不断翻涌,压抑了许久后,他才沉声说:“够了!当初领养我送我读书的真正原因,你比谁都清楚。”
“我当然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是你的好让我寸步难行。你只是想证明给顾长青看,你也可以培养出一个优秀的人才。但我就是个普通人,我没有姐姐那样的天赋,我已经很努力了,妈妈。”
“你把姐姐养没了,现在却用同样的方式来压迫我。你太憋屈、太无能了,所以你就将所有的坏情绪全都撒到我和姐姐身上……我和姐姐又做错了什么?我们不过就是想……”
李落华眼眶通红,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别给我提她!要不是你,她根本都不会死!都是因为你,如果那天你早点告诉我,哪怕早一秒告诉我,她都不会出事!都是因为你!”
她情绪不太对劲,眼神恍惚,许久后,喃喃自语:“是因为你吗?还是我真的做错了……我当初不该逼你,我错了……你原谅妈妈好不好?”
“……”
李落华慢慢下滑,跪在地上,身子打颤,缩成一团。泪水从她眼眶中溢出,落在冰凉的大理石地砖上,她弯着脊背,嘴里一遍遍地嘟囔着:“对不起,对不起,妈妈叫你回来,只是想亲自为你做顿饭……对不起,妈妈好像又搞砸了。”
这是李问棠第一次看见她哭。
在那场事故之后。
即使她心里只有愧疚,没有多少爱。
……
李问棠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个家庭若是没了主心骨,或是一个男人无法担负起丈夫和父亲的责任时,这个家庭就会失衡;母亲会将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逼迫他们快点长大,肩负起救命稻草一般的角色;孩子只能在眼泪的浇灌下迅速拔节,他忽略掉成长过程中的隐痛,在不知不觉间又长成了一个畸形的大人[1]。
恶性循环。
毫无疑问的是,她的爱真实存在。无论多少,恩重如山,却也让他一生受困其中。他从前不敢承认自己是自卑的。因为底色是自卑,所以他只能靠浮于表面的冷漠来掩饰。
直到他变得格格不入,独来独往。
……
李问棠等李落华睡着后,才抱着书包回了房间。房间里的装饰和摆设都和他走之前别无两样,甚至还能看出近期打扫过的痕迹。
他站在门口,瞧了眼李落华房间的方向,心里后知后觉地涌上一阵痛楚。李问棠走进房间,将书包丢在书桌上,随即脱力般仰躺在床上,头顶亮白色的灯光刺着双眼,险些激出好不容易才压下去的泪水,他皱了皱眉,抬起胳膊挡在眼前。
他从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想离开这个家。
即使……他从前过得也并不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