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璟跟着平乐进屋,亦步亦趋。
好像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一直听从他,跟着他的小女孩有了自己的想法,甚至到了质疑真相的时候。
她还是那么聪明。
黎璟站定,像是主动自首的罪'犯一样,抬起头,直视审判他的法官。
眼睛里的光很亮。释然,忐忑和一点期待。
“你想起来了吗?”
“没有。”
没有?
没有为什么找他?
黎璟愣在原地,很轻的眨了一下眼,然后笑了。
眼睛弯弯的,撑着桌子,后仰着头,破损的衣服来不及换下,平乐心尖一动,微微撇开头。
像流浪小狗。
“姐姐,你想起来了。”黎璟笃定道。
“但是你不愿意告诉我。”
平乐:“不是。”
“你不敢看我姐姐,你骗人的时候,眼睛会飘走。”
平乐心说真是狗鼻子,一点都瞒不过去。
“想起来一点。”
黎璟突然倾身,平乐和他面对面站着,距离瞬间拉近,“那你有没有想起我?”
他好像很激动,双手紧抓着平乐的衣袖,眼角有浅淡纹路涌现。
然后放开,恢复。
她见过黎璟这个样子,在他还小,控制不了化形的时候。
那时候她有另外一个名字,叫连恒。
“有。”
快乐会传染,平乐跟着弯了眼睛,伸手揉揉小狗脑袋。
“想起你跟在我后面,一口一个连恒。”
黎璟脸“腾”一下烧了起来,连连抽离连恒的不安分的爪子。
甚至不用细想,那清晰的画面就会出现在眼前。那是他快百岁的时候,妖族寿命长,叛逆期来的早,连恒带着他访山问水寻找有灵的地域,正巧赶上兽潮爆发,很多还未长大的小兽伤痕累累。
她替那个地方的人疏散了兽潮,留下来小住了一段时间,收留了好些灵兽和一些来找她治病的人走的亲近。
他那时候讨厌极了,第一次感受到冒犯,背着连恒把人和兽吊起来打了一顿。
连恒斥他。
他不服气,自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姐姐”这个昵称没有出现过,都是直呼连恒大名。
连恒就爱唬他,说“我是自天道生的命女,管这天地兴亡,你这样呼我大名,就不怕遭天谴吗?”
“可是你让我叫你姐姐的,现在又要让天雷来劈我。你要是敢让天雷劈我,我就再也不叫你姐姐了。”
“连恒大坏蛋!你是全修仙界最坏的连恒。”
“再说一遍。”
之后是他气急败坏的声音:“你是全修仙界最坏的……有本事你别录啊!”
之后聊了什么忘了,只记得那个女修把他说的坏话录进了留音石,每次他捣乱就要拿出来听听。
恶趣味极了。
“想起来了?”
连恒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红霞弥漫,漫不经心地问:“你跟那只小鸟,谁把我魂魄保住的?”
黎璟僵住,小声回连恒上一个问题:“我一直记得,凤凰……白叶也一直在等你。”
“白叶呢?”连恒站累了,拉开木椅子坐下,眼神示意黎璟也坐。
黎璟没看见,低沉了好一会才接话:“没留住。”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飞速撇了连恒一眼,见后者一直盯着他,这才顺着指示坐下。
“怎么死的?”连恒坐没坐相,一脚垫着,整个人靠在椅背上,眉头蹙了起来,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
黎璟一直没吱声。
连恒等了好一会,掀起睫毛看去,黎璟脑袋上仿佛罩着一块厚厚的乌云,稀里哗啦的把小狗淋成落汤狗。
不说连恒也能猜到。
无非就是一鸟一狗舍不得她,在她的法阵上动了手脚,也不知道那只蠢鸟怎么搞的,把自己搞得了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一万岁白长了。
“就这骨气。”
“当时擅作主张的时候,倒是眼都不眨。”
黎璟“咻”地抬头,认真盯住连恒,嘴唇几张几合,最后千言万语好像都凝固在眼角的晶莹上,委屈极了:“我舍不得您。小白也是,但是她说只有仙鹤族才能凝练凤凰精火,保您一缕魂魄…”
“我,是我没用,我们都没想过那法阵如此强悍,小白,她……”
“我知道,白叶重情,在情义面前,任何命令都可以违抗。只是我没想到,她会为我至此。”
“多漂亮一只鸟。”
后面成了叫花鸡,漂亮羽毛全拔了给她用,最后连骨带肉的,灰都没剩下。
听着那声幽叹,黎璟想说他也可以的。
他忠心不二,隐忍数载等她回来,也可以像白叶一样魂飞魄散,至死不渝。
他还想说很多很多,说那些老头自以为识破了她的计划,实则连谁是主谋都没理清楚,说他把他们耍的团团转,在他们坟'头蹦迪也无可奈何,说他真的等了她很久,久到以为他们再也不能见面了。
他心思转的快要飞起来了,嘴边的话却像被封印了的法阵一样,怎么都说不出声。
直到连恒叫他:“过来。”
一清二白的两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好像沾上了些别的情绪,变得是是而非了。
他看到清瘦的背影折过屏风,只剩一个剪影。
她进房间里去了,现在还要把他叫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