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救人心切,路招摇很快便抱着人回了万路门。
彼时,门内众人也早已修整完毕。在她与厉尘澜离开的那段间隙,众人该治伤的治伤,该服药的服药,被姜武损毁的大殿早就在司马容的安排下收拾妥当,而那几个看够了万路门热闹的宗门掌门,也在路招摇匆匆离开后,被袁桀心累地挥挥手带了下去,眼不见心不烦。
因此,在路招摇重新回到无恶殿时,只有几位山主在此坐镇。
见她虽是面色阴沉地独自归来,但眼神中却仿佛比先前离去时多了几许稍显鲜活的希冀,不再那般空洞麻木,令人见之心碎。几人稍微安了点心的同时,心头也盈满了不解的情绪。
话说门主之前不是带着琴门主离开了么,为何如今竟独自一人回来……难不成,门主忍着心痛将人葬了?还是说,找到了什么令人起死回生的办法?
无论是哪个结局,对现在的路招摇而言似乎都不大好。意识到这一点,几人忧心忡忡地对视一眼,就连路十七那个莽撞人,都意识到现在并不是适合她由着性子吵闹的时机。
于是,在路招摇站定在殿中之时,便由几人之中资历最老的袁桀,疑惑而又不失谨慎地问道:“门主这是……琴门主呢?”
“在我岳父那里。”
回来的路上,路招摇一直惦记着竹季所说的“前人先例”,因此,在过来无恶殿之前,她便先将琴芷嫣的尸身送到了琴瑜那里,得到自家岳父一个欲言又止的眼神后,才紧赶慢赶地赶来这里。心情有多不好受,可想而知。
一路上,她脑海里一直牢牢记着琴瑜方才望向她的那个眼神。那是一种长辈看向心爱小辈的眼神,亦像是父亲看着可怜女儿的眼神,悲伤又怜悯,包容而慈爱,一瞬间甚至让她不由想起了逝去多年的姥爷。
真没想到,自己踽踽独行了这么多年,竟还能在十年之后,再次体会到来自旁人的毫不掩饰的偏爱与亲情。
何其有幸?
琴家人一脉相承的温柔悲悯,终是让路招摇爱屋及乌,对琴瑜这个岳父越发尊敬。于是,临走之前琴瑜对她所说的那句“别做傻事”,她虽然心中不甚赞同,口头上却并未反驳过半分。
当时,琴瑜眼神悲伤地看了眼床榻之上已然没了气息的女儿,在路招摇步履匆匆出门际,却又突然叫住了她,并沙哑着嗓音告诫她,千万莫要做傻事。
毕竟,芷嫣既已做下如此选择,心甘情愿为她而死,想必这也是此前她早已深思熟虑过的结果。接下来的复活之事,无论成与不成,都是他这个傻女儿的命。倘若真的天不见怜,让芷嫣难以复生,那么路招摇也实在不该为此再搭上自己的命,那样的话,芷嫣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心的。
那时候,路招摇状若平静地答应了他,说自己会尽力而为,绝不会做出让芷嫣为难的事。可等到出了那个门,与琴芷嫣彻底隔开了一个空间后,她却再也控制不住内心激荡的情绪。
芷嫣是因为她才死的,她又怎能不倾尽全力为其找寻复活之法?倘若真如琴瑜所言那般,瞻前顾后,不管不问,眼睁睁看着所爱之人生机断绝,甚至终有一日身归黄土,化为乌有——这样的结局,让路招摇如何能接受?又让曾为她付出良多的琴芷嫣情何以堪?
她早已想好,无论复生之法有多么地艰辛,为了芷嫣,她也定要试上一试。倘若成功了,自然皆大欢喜。但若不幸失败,她也毫无怨言。
只因她与芷嫣,已经是名正言顺的道侣,既然生不能同衾,那么,死也要同穴。
无论成败,她路招摇,都势必与自己的妻子同归同去,绝不会再像前尘镜中的上一世那样,让琴芷嫣黄泉路上孤单一人。
既然前世的那个路招摇都可以一意孤行地陪着厉尘澜殉情,那同样身为路招摇的她,又如何不能陪伴心爱的琴芷嫣共赴黄泉?
“……门主,门主?”
路招摇的纷乱思绪,终是被袁桀小心翼翼的问询之声打断。她陡然回神,环顾四周,却发觉殿中的几位山主皆是一脸复杂地看着她,就连跟她前后脚回来的厉尘澜,也是如此。
那人先是将手中的药匣递给顾晗光,要他好生研究研究这些丹药的原理,看能不能复刻出同样的药丸。说实话,厉尘澜也不指望依靠这药能让琴芷嫣成功复生,但至少,这种可以助人起死回生的神药,若能研制出来,对于命悬一线之人也乃幸事一件。
顾晗光向来醉心医术,闻言自然见猎心喜,极其珍惜地自厉尘澜手中接过那匣子,收至怀中,答应他一定会好好研究。
得到他的承诺后,厉尘澜便又将目光转向了路招摇,在与对方四目相接后,他目光坚定地对她点点头,仿佛在用眼神安慰她,天无绝人之路,姐姐一定能醒来的。
接触到他那个十年如一日的充满孺慕与信任的眼神,路招摇有些动容地抿了抿唇,心中想要复活琴芷嫣的信念愈加坚定起来。
她看向余下几人,深吸一口气,说道:“我方才带着芷嫣去了一趟栖止地,那里的人告诉我,栖止地中的药,对芷嫣无效。因为,她已生了心魔,如今受万钧剑重创,心魔趁虚而入,反客为主,占据了她的躯壳。倘若强行服下回元丹,只会造就第二个姜武。”
“啊?那该怎么办啊门主,难道琴门主从今往后真的就再也醒不过来了吗?”这话自然是咋咋呼呼,说话做事都直来直去的路十七说的。
余下那几个大男人倒是没有她这么直接,毕竟,只看路招摇的眼神,便知道她或许还有后话。
司马容道:“若真的毫无办法,门主便不会是如此神情了。不知,我们几人可有能帮上忙的地方?”
路招摇点点头,道:“若想让芷嫣顺利醒来,必先铲去心魔。我不在的那五年间,不知江湖上可曾流传过哪些前辈成功去除心魔的传闻?”
提及此事,众人突然都变得沉默起来,观其表情似有些难以启齿。反倒是顾晗光狠了狠心肠,直言道:“有。”
路招摇顿时眼前一亮,问他:“是何人,又用了何种方法?”
见她如此期待,顾晗光声音一顿,有些不忍地说道:“千尘阁琴千弦,于五年前你身死之后,服用虚宗门先门主所赠之秘药,成功逼出了体内心魔。”
此言一出,路招摇的眼神彻底从希冀变成了彻骨的茫然与绝望。
对上顾晗光那个爱莫能助的眼神,她恍惚一瞬,有些不死心地问道:“尔等可知那秘药为何?如今可还能再求来一副?”
闻言,顾晗光向来冷淡的声音中添了几分无奈,与微不可察的犹豫。除了历来心细如发的司马容外,在场之人几乎谁都没能察觉到他话中隐含的煎熬之意。
包括这期间一直紧盯着他寻求答案的路招摇。
“此药名为‘换骨’,乃是虚宗门不传之秘,历来只有门主才有资格享用。虚宗门先门主因与琴千弦相熟,才会好意赠他一株,以助他解决心魔。如今的门主江河虽是我从前的师兄,也的确出自多年来切磋医术的情谊,曾免费送给我一株‘换骨’,可那药,早已被我用来医治厉尘澜后背的旧伤了。我虽有把握将‘换骨’培育出来,但也需得五年时间才成……”
“五年?!”
平心而论,路招摇是信任顾晗光的医术的,这人虽然脾气又臭又硬,但却从不做无把握之事,更是从不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