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煌音这一下也顾不得去追林妍静了,赶紧跑过去把他扶了起来,却见他猛地咳出一口鲜血,心中直道不好,这情形就和从前在皇宫里一模一样。
“你先撑着点儿,我马上带你回去!”
纪煌音飞快把冥痕收好,搀着他起身往回赶去。离开前,纪煌音又回头望了一眼那密密无边的深林,眼中杀意一闪而过。
林妍静……
纪煌音带着东方问渊往来路而去。
残阳血影中,林间的瘴气越来越浓,纪煌音与东方问渊虽都服了克制毒瘴的解药,但在这样浓密的瘴气中行走也撑不了太久。更要紧的是,瘴气一浓很容易叫人辨不清方向,极易迷路。还好探音暗使这些时候都在附近搜查,一路上都有留下过标记。纪煌音艰难地分辨着那些记号,搀着东方问渊往外赶。待到终于走出密林,看见拴在林外的两匹追风千里驹时,西边的太阳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了。
东方问渊此时的脸色惨白得可怕,他半闭着眼睛,几乎随时可能陷入昏迷。
纪煌音不敢耽搁,把两匹马前后系在一处,然后将他扶上其中一匹,自己也翻身上去,与他共乘一匹追风千里驹。
日已西沉,天色很快就会完全黑下来。纪煌音心急如焚,策马向梅花城疾驰,却觉得怀里东方问渊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她皱紧了眉头,看着天边最后一线光明,预计凭这个速度在入夜之前是肯定赶不回梅花城了。
纪煌音果断勒住缰绳,趁着最后一点天光,驱赶着马匹瞪大了眼睛,在四野搜寻起临时的落脚点来。
好在这附近多有山石,终于让她在近处山坡上望到了一个山洞,她赶紧策马过去,将东方问渊扶下来带进了洞中。
说是山洞,这其实也不过是一个略大一些的岩缝,好在足够两人暂时容身。现下既是赶不回城内,纪煌音便想着先在这里将就一晚,把寒气化解了再说。
纪煌音将东方问渊扶到岩壁边靠好后,先给他点了几处大穴,让那些涌起的气血归顺。她又见洞内潮湿昏暗,便趁着最后一点微芒天光,迅速到外面去搜集了许多干柴回来生火。
纪煌音把怀中的柴禾放下,一边动作迅速地架起柴堆点火,一边留意东方问渊的情况。
东方问渊眉头紧锁,惨白的嘴角还挂着一道血痕,他正闭着双眼,努力调息抵御寒痛,却仍旧被寒气剜剐得浑身抽疼。
许久没见他这样狼狈的样子,纪煌音心疼之余不禁叹气道:“心疾发作时受不得一星半点的情志搅扰,我就是怕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所以才没有告诉你林妍静的事,不想还是被你猜到了,最后闹到现下这步田地。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你把林妍静当亲妹妹看待,她却要这样害你算计你,她可真是……你也不必气了!等下次我见到林妍静,一定帮你好好收拾她!这丫头是欠缺些管教,你每次都是嘴上训得厉害,其实根本就下不去手管她,看来还得是我来才行。你放心好了,本座管教人最是在行!保准把她收拾得服服帖帖,让她知道什么叫做规矩……”
纪煌音愤愤不平地念叨着,东方问渊紧闭着双眼一声不吭,也不知有没有将她这些话听进去。
柴堆生起火苗,火光渐渐明亮,将洞内染上一层温暖的橘黄。然而东方问渊此时却只觉得冰冷刺骨,浑身都打着细细的颤,寒气如同尖刀割得他心中生疼。
纪煌音将他扶到火堆旁坐好,自暗袋中取出银针在他身上迅速下针,然后在他背后盘腿坐下运起天心正法,开始化解他体内涌起的寒气。
东方问渊这一次的寒气发作非同小可。
本来已经入秋,病势本就会较夏日之时更为凶猛,东方问渊这半日没有好好休养,只管四处策马寻找纪煌音的踪影,到了晚间还动用内力和清源教的人交手,又被林妍静之事刺激得气血倒逆,几番迫害交织之下,心疾就发作得更加厉害了。要命的是,现在更无温泉可以辅助治疗,纪煌音一时间只觉得棘手无比,她只能尽力运功,将纯阳内力绵绵不断地化入他体内,片刻不敢分神,眉间额角出了一层又一层的细汗。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那一堆烧着粗壮木柴的火堆都要熄灭了,纪煌音终于感觉寒气被化尽完全。她回掌收了内力,还未及歇息,便颤抖着指尖取下东方问渊身上的银针,累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及至此刻,东方问渊的身体终于恢复了正常,心间寒痛消失不见,他才睁开双眼要说话,就感觉纪煌音突然倒了下来,额头抵上了他的背脊。
东方问渊赶紧转身扶起她:“怎么了?”
“无妨。”纪煌音微微摇头,撑着不住打架的双眼,手中还握着一根刚取下的银针,“东方,我好困……”
东方问渊悬起的心稍稍放下,他叹息一声,将她手上的银针取下来收好,把她轻轻拥进了怀里:“没事了,睡吧。”
纪煌音已困得东倒西歪神志不清,只觉得靠上了一个安稳的地方就闭眼沉沉睡去。
东方问渊揽着她的肩膀,才发现这双在池水中瞥过几次的肩头,原来比他想象中还要单薄。
他怀里的这个人原是个无比坚韧强大的人。
东方问渊从来没有见过如她一般的女子。她自信洒脱,灵秀□□,能以一人之力统领玄音阁,在谈笑间杀伐决策。
如果没有遇到他,她其实可以很自在地活着,不必受这样劳累,也不必因他而遇到惊扰危险。
今天花魔的一番话,东方问渊听得很清楚,也全都想明白了。
原来一切都是那个人在背后操控,那人竟能为了天子之尊隐忍蛰伏多年,甚至不惜翻起往事,布上一盘江湖庙堂的巨大棋局。此刻棋局已开,东方府早已是那人落子的目标之一,他就算不愿卷入这场纷争,也早已身在局中不得挣脱了。
只是纪煌音并不是这场棋局里的人,以她的能力,完全可以逃离这些纷争。她不该跟着自己越走越深,更不该因他而横遭劫难,现在那些人知道了她是他的软肋,便更加不会放过她了。
一切都是他的过错。
所以她应该离自己远远的,越远越好。
荒野夜风清寒,掠起山间松柏悲声,洞中那一捧燃烧的火,在这初秋凉夜里飘忽明灭。
纪煌音靠在东方问渊的怀里,睡得很沉。他无数次回忆起的轻灵梦境,那样幽淡的气息,此刻正真实地停留在他的心口,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温暖而令人留恋。
这是东方问渊第一次主动将这缕梦影拥入怀中,然而他对自己说,这也是最后一次。
东方问渊低头,看她在摇曳光影中的恬静睡颜。她纤长的睫羽在眼下投出一圈淡淡的阴影,像是栖息的蝴蝶,安静而美丽。可是再向下,她的颈间却有一道细细的血痕,在那份美丽里刺眼得心痛。
东方问渊伸出手,温柔而眷恋地抚开她额前掉落的碎发。
“阿音,如果可以,我希望今夜永远不会过去,永远不用看到天亮。”
东方问渊很少去想不切实际的事,但他此刻却这样真切地希望着。
如果今夜不会过去,他就可以一直这样怀抱着她,如果看不到天亮,他就不必面对离别。
可是天终究会亮的。
添过几回干柴的火堆又一次熄灭下去,洞口却一点点明朗起来。最终东方问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许久之后低叹一声,放开了怀里的人,小心地扶着她靠在岩壁上,而后提起冥痕,往洞外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