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村口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林间,妇人才转身回了家。
“妈,你今天可比以前对我同学用心多了。”少年是个心思细腻的人。
妇人一边收拾一遍回答:“有吗?”
“很明显啊。”
“今天读书了吗?上次你同学带来的习题都做了吗?”妇人采用了转移话题大法。
“你又这样!”少年无奈,手上自觉地帮忙一起收拾。
收拾好之后妇人就要再去地里干活儿了,出门前她看了看回到房间里独自学习的乖儿子,又折回来,敲敲门走了进去。
“……你还记的妈给你说的故事吗?”
“嗯?”
母亲在自己小的时候,经常怀念一个孩子,她说那是他的哥哥,但不满一岁就夭折了。母亲和父亲后来又有了自己,可父亲在自己出生之前就也离开了。
少年从来只是在母亲的故事里听到哥哥和父亲。
搬到这个家之后,牌位和骨灰被一并接了过来,母亲就把哥哥和父亲供在二楼最西边的房间里,那间房只有母亲才能进去,从不让别人进,连少年也不行。
母亲说她不想让这些东西影响少年的学习,所以才禁止少年靠近。
可少年觉得,是因为自己的存在总让母亲想起这些伤心事。
随着少年逐渐长大,母亲再也没有主动提起过这件事。
少年心里一直记着,但也没有提过,这是母子二人的默契。
“你哥哥如果还在,现在应该和他们一样大了……”
“好了好了,妈,我没有在吃醋,哥哥们确实是我学习的榜样,我会努力的,放心吧。”
妇人心里暖了一下,嘴张了张,还是不习惯说什么肉麻的话。
儿子懂她,她也明白自己儿子。
“我去看看你父亲。”妇人留下一句话后就走上二楼的西边尽头。
用钥匙打开陈旧的门锁,妇人看了看身后,确定少年没有跟上来,才放心地走进去。拽了一下灯线,暖黄色的灯光啪得亮起,妇人看着灯光下无所遁形的浮尘,回手反锁了房门。
这一套动作她已经很熟练了。
屋内陈设简单,只有一面墙的壁龛,一张桌子而已。
房间也十分狭小,原本是用作杂物间的,进去之后也只够站在桌前。
桌上放了两个牌位,但都是空白的。
拉开桌子中间的抽屉,里面并没有什么人的骨灰,而是一个老旧的透明文件袋。
文件袋中平整地铺着一张纸。
妇人隔着塑料文件袋摸了摸纸上的加粗大字。
收养协议。
说是协议,但并不正规,上面的文字简单,还是手写的。
送养人因个人原因,无力独自抚养新生婴儿,现自愿放弃对陶氏嫡系婴儿的抚养权,交予挚友即收养方抚养。收养方需对收养关系保密、隐藏婴儿的嫡系血脉身份、保证被收养人的身心健康。被收养人对收养方履行养老义务。
送养人,陶春盈。
收养人,陶程。
屋里的一切看起来都是虚假的,空有外壳,只有这份协议有着沉甸甸的真实。
故事都是假的,从来没有过什么所谓的父亲角色。
村子在经过人人自危的一段饥荒时期之后,一切宗族观念都彻底崩塌。
祖宅彻底论为人人都可掠夺的公开宝库,再也没有什么嫡系不嫡系的区分,甚至人们会认为家庭条件稍好一些的嫡系子弟更应该对村里的情况负责,无私接济所有人。
因此嫡系出走的出走、埋名的埋名。
自己的好朋友是嫡系长女,也是善良的才女。
春盈从小就带着自己一起玩,让她家也颇受嫡系的光照,过得比一般人都要好一些。
她原来的家就在村的中间,依着一条小溪,离陶家祖宅很近。
嫡系的陶家人很多都送到外面读书,但学成归来,仍然愿意在雾村成家生子、待自己小时候的朋友一度当初、要回来建设家乡的只有春盈一个。
也正因如此,春盈在那段时间是唯一一个站出来的人,顶住了所有压力,让雾村尚且维持着秩序,没有分崩离析。
或许正是因为一整个村的生命重量实在太难以承受,春盈的精神在某一天还是被压垮了。
她常常念叨着“改变不了的”“这是复仇”之类听不懂的话,并且对祖宅敬而远之,再没有进去过。如同老一辈人一样,充满了敬畏。
明明小的时候,还是春盈领头带自己去祖宅冒险,从不把这些当回事儿的。
但是那时候的春盈的状态已经很差了,无法逻辑清晰地向陶程解释。
在偶尔还清醒的时候,春盈似乎预料到了什么,将自己的孩子交予决定此生不婚的陶程。
随后她与爱人一同自杀了,将自己所有的财产转到陶程名下。
离开了最后一个主心骨,村里经历了兵荒马乱,到再也没什么力气折腾,最后只能麻木地接受现实的过程。
在这样自顾不暇的特殊时期,没人关心别人的生活,陶程宣称自己有了孩子大家就相信,陶程说孩子的父亲早亡大家也觉得合情合理。
陶程没有动春盈最后给她的钱,这是让少年能够走出村子再也不回来的底气,让他不要重蹈春盈的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