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渝皱眉:“他受到了人格上的侮辱,就算处理行为有些过激,也应该算正当防卫吧?”
“.......难得你还会为他说话。”
不等程渝回应,穆自逍叹口气,坐进扶手椅,低声道:
“小渝,我很抱歉,从你们小时候起我就忙着争权势、争地位,对你们疏于教导。你呢,性格外向,有一堆哥哥朋友,倒是长得挺好。逍儿内向一点,是我对不起他,我给他的压力太大了,导致他的眼里也全是这些......”
程渝忍不住道:“我看他平时都装的挺好,磨磨性子就好了。”
“磨了几十年,更偏激了。”
穆麟闭了闭眼,道:“到现在都不知悔改。如果不是他当年故意找难民把晏洛藏起来,何至于一直找不到他,何至于让二皇子捷足先登,到今天这个地步。”
“......我对不起焕哥啊。”
他喃喃完,才发现程渝良久没有出声。他抬头,却看见青年仿佛失了魂一样,瞳孔甚至没有聚焦。
“小渝?”
“程渝!你是不是还不知道这件事?”
程渝缓缓眨了眨眼,他脸色惨白,声音却无比冷静:
“穆自逍,这辈子,只在我十岁那次去过第二荒星带,对吗?”
【“巡查任务地点已经发在你们终端上......”】
【“J221。”】
【“团长是为了救人,被感染异化;团长夫人亲手杀了他,然后自杀了。”】
“晏钦焕团长最后也牺牲在J221,对吗?”
【“曾经有个小孩跟我说,即使被感染异化,他的父母依旧是他的父母,依旧是救了很多人的英雄。”】
【“我小时候也跟人约定过一起考军校......”】
“穆自逍去J221是为了找我,所以他找到了晏洛,是因为晏洛当时恰好和我在一起,对吧。”
【“后来呢后来呢?他考上了吗?”】
【“不知道,后来我再也没见过他。”】
程渝的思维转得很慢,好像生锈的齿轮,一边拼凑零件,一边吱吱呀呀地转动,又乒铃乓啷落了一地。
他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我又一次忘了他。”
他似乎是在问穆麟,“为什么?”
穆麟没有听清他的呢喃,只当他是在问穆自逍为什么那样做。他说,“那时我在政界举步维艰,焕哥还是重罪犯人,寻找他的后代一事被人当做把柄。逍儿应当是太着急了。”
程渝一言不发,突然笑了笑,道:“父亲,天色不早了,您好好休息吧。军部调了大量将军士兵到纸醉之城和南十字星,帝国内部的防守全落在您身上,您不能有丝毫闪失。”
穆麟还待说什么,程渝又打断他:“我这边有海元帅、常长官,大可放心;暗部的事,您想操心也操不到。”
说完,他直截了当地挂了视讯。
窗外,夜幕落下,世界翻转,纸醉之城的极致夜生活点亮了第一盏霓虹灯,舞女款款步入舞池,音乐与笑声急匆匆漫开,漫到别墅区,被黑暗悄无声息地吞噬。
AI已经关闭,灯光、暖气、音乐一同消失。程渝背靠黑夜,有些茫然。
他分辨不清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情绪。只是觉得,这座房子太大太空了。他什么也不敢做,什么也不敢想,就这么靠着。
时间和空间都静止下来,却能强烈地感觉到缺失了什么,还有什么在身体里汹涌,横冲直撞,找不到出口。
他想起常衾雅间里的猫。
木雕小黑猫,右耳上有个小小的缺口,绿油油的眼睛隔着落地窗,盯着空茫的远方。
常衾脚边的猫。
头身分离,碎屑泯于尘埃。右耳的缺口还在,绿油油的眼睛还在,直勾勾地盯着他。
他突然想,晏洛没有恨过他吗,哪怕一次?
或许有,可是晏洛也不说,程渝也不会发现。怨怼只会被埋葬,等待着某一天被发掘,或者就此腐烂成疮口。
他又忍不住想,如果他是晏洛——如果从小被丢弃在荒星的是程渝,他会怎么长大。
十岁时,失去父母,遇到一个乱认哥哥的熊孩子,定下一个约定。
十二岁时,拼着被打死也要救下一个叫秦策的小孩。
十三岁时,成为孩子王——开始了没有尽头的老大职业生涯。
十四岁被二皇子哄着把自己卖了,十五岁带着孩子们在学校里读书,十六岁成为地头蛇四处捞人,十七岁考入银河军校。
然后,在入学考那一天,他会遇到一个在玻璃上呵气写字的幼稚鬼,鬼使神差地也跟着幼稚起来。
对方会在玻璃上写下一个龙飞凤舞的“晏”,然后傻笑着看他。
他会上前,一笔一画,写下一个“渝”。
黑发黑眼的少年会跑来,笑着喊:【渝!】
他会转身,也跟着一起笑,回道,【阿晏。】
.............
程渝把自己逗笑了。
所以无论如何,他们终究会在那一天相遇、相识、相知,终究会执子之手——
只因一个是程渝,一个是晏洛;而不论程渝还是晏洛都是死倔的性子。哪怕变成怪物,哪怕一起毁灭,他们也永远不会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