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霸民女的山匪,拐卖孩童的人贩子,灭人满门的恶徒,抢劫杀人的惯犯,圈地自占的权贵。
更可笑的是,直到那个权贵死了,这案子才被真正告破。
林与闻那时刚到江都县,还不熟悉手里的公务,全靠着宋阳州点拨,他几乎是亲手带领着林与闻抓到自己身上。
林与闻要陈嵩把宋阳州押起来的时候,自己的声音都在抖,陈嵩当时更是满眼错愕。
在场的人只有宋阳州和他妻子两个人是平静的,他微笑着跪下来,把两手举到胸前,“这江都,有大人,能保十年公平。”
他的妻子站在屋里看着他,没有什么表情,好像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案子公开审理的时候,没有人可怜那些死者家属,他们的眼泪只让人恶心,百姓们都在为宋阳州喊冤。
百姓们的想法很单纯,宋阳州做的事情本就是官府该做的,官府不作为,才会使他一人犯险,所以宋阳州没错。他们甚至上万民书,集资为宋阳州请状师,就只为能留下宋阳州的命。
林与闻听着状师那声声泣诉,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律法在上,就算宋阳州的动机再公正,再无私,那也罪无可赦。
他之所以判了秋决,其实并不是等着宋阳州反省,而是他自己在反省,他总在想着宋阳州受审的时候反问他,“大人,迟来的正义,真算得正义吗?”
宋阳州杀的那五个人,并非没有立案,但不是当时的衙门有的更“重要”的事情处理,就是这些人有各种各样的门路逃脱制裁,受他们迫害的人被逼得走投无路,他们却愈加嚣张,他们管这个叫阶级,管这个叫特权。
林与闻说他可以重新审理那些案子,还当时的受害者一个公正,他是本地的县令,他有正当的手段和权力。可宋阳州不以为然,他说,如果这次来就任的不是林与闻,是其他的什么惫懒的官员,那这些案子还会继续沉在衙门里冗杂的文书里,没有人会记起来。
事实上,如果不是他被抓到了,就算是林与闻也不会想起那些案子,这些人的冤屈永远不会被看见。甚至连那些受害者也早已麻木了,他们把所有的委屈都憋在心里,去尽力适应这个环境,这个世道,他们怎么配得到一个公正呢?
宋阳州不悔,他认为自己做的是正确的事情,律法是重,但如今的律法只对那些无从反抗的人重,但凡有点阶级,有点特权的人,他们都觉得自己能和律法一样重。
林与闻反驳不了他的话,他自己也想不明白。
本朝律法极为严格,几乎包揽生活的方方面面,连他本人都活得小心翼翼,凭什么一个山匪只要指着女孩说是她自愿的时候就可以证明他无罪呢。
凭什么呢。
林与闻想不通,想到行刑那天了他也没想通。
行刑那天前一晚,他一夜未眠,直到午时三刻都觉得眼前的世界不大真实。
他看见刽子手喝了一口热酒,喷在行刑的大刀上,大叫一声,“对不住了,宋捕头!”
随后手起刀落,前两天还和自己谈论公义的宋阳州身首两处,再不会说话了。
宋阳州行刑的时候,一向爱凑热闹的百姓们竟然掩住了眼睛,那情形让林与闻觉得自己才是该被羞辱的人。
他心理实在不舒服,下午都没休息就邀了陈嵩去喝酒。
陈嵩自然也不好受,两人直喝到午夜,都想着最好能醉到不省人事才好。
只有醉梦中颠倒了的世间可能才是真正公义的世界。
梦里宋阳州直着身子,给林与闻端端正正地磕了个头,“大人,我死以后,自有后来人。”
“官府给不了的正义,百姓自己会求。”
他的样子不像威胁,更像是一种呐喊。
林与闻难受得紧,却不知道到底是哪个地方错了。
他醉得头疼,趴在面摊的椅子上,用手推着陈嵩,“送我回衙门。”
陈嵩比他还醉,一条腿都压在林与闻的后背上,嗯嗯哼哼了两声。
林与闻的脾气上来了,严厉地哼哼几声当作训斥。
两人不明所以地对话了一阵,陈嵩手下的一个小捕快跑了过来。
陈嵩看不出来小捕快的脸色惨白,仰着脖子嗯嗯了一声。
意思是,你有什么事?
小捕快的腿打颤,“大人,陈捕头不好了。”
林与闻唔了一声,奋力把头抬起来,看着小捕快。
“宋捕头,宋捕头的魂回来了!”
一身冷汗,林与闻的酒一下子就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