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汉不吃眼前亏,既然黑衣男是主子,又看得懂手语,她可以暂且忽略一些自我揣度。既已逃不掉,就别耍滑头了,老老实实南下吧,少吃点苦头。
反正无论是留在这里还是继续向南,是自己离开还是同他们一道,前路如何,都是未知的。无法准确估测出哪条路最好,将来又会面临如何的风险与苦难。如今这样,就是苟活的代价。
马车上路的时候,拾月就默默地望着前面,心里依旧五味陈杂。即使劝服了自己同这两人安心南下,却又不觉回忆起了在林府的点点滴滴。自己来历不明,但大家都待她不错。尤其云瑶,对她是显而易见的疼爱,可以说恩深义重。
如今自己不得已踏上了南下之路,已经走出了这么远,她还回得去么,还能再见到云瑶么?
如果回不去了,以后她又能做什么,靠什么谋生呢?
她没甚的生存本领,还不如林府的丫鬟。能安然的活到现在,真是多亏了林家。倘若这趟她真的去了南州,将来会怎样?
这对仪容甚伟的主仆,因着几两银子就带她南下,又是做得什么打算?
一切未知。
马车行路途中遇上坡坎,突然一下颠簸,拾月差点掉下去,这才从忧思中回过神来。渐渐地也发觉身边赶车的青衣男似乎在看她,不免有些不自在。为了掩饰自己的重重心事,她从包裹里拿出了《周易》,放在腿上翻看。
这书上的内容她都已经记下了,就是没能解出其中的奥秘。为了让自己在青衣男面前少袒露情绪,免得露出马脚,拾月还是选择盯着书看。
昨夜她在这二人面前老老实实,眼下睡饱之后,身心舒畅,精神清明,心思不禁又活泛起来。出门走了这么久,去了那么多地方,也没听说京中有什么案子,官府在抓逃犯种种。其实想来,只要温长纾不给官府提供线索,这件案子就极有可能什么都查不出来,最终落为悬案。
如此,她就可以在三四个月后悄悄回京了。
可若她真能从这俩男人的眼皮子底下溜走,这几个月的日子,她没有钱,万一找不到赚钱的活计,又该怎么办呢?
她不会说话,找活儿很难。昨晚尝试过了,有几个脾气不好的掌柜,还推搡着撵她出来,好似在驱赶要饭的。想来脱离这二人之事,还需要慎重斟酌。
她稍稍偏头瞄了眼身旁的青衣男,他今日换了身藏青色衣裳。即使是在赶车,也丝毫不见邋遢。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就她的身量,再穿着店伙计的短打,跟在这二位高大挺拔的男子身边,活像个打杂的奴才。模样这般狼狈,看起来软弱好欺。她本来就够弱了,不能再给人这样的感觉。
晚上留宿的时候,一定要浆洗一下包裹里的衣裳,穿好看点。再顺便把这二人的衣裳也洗了,抵消一下房钱,不然一路南下,得欠多少银子啊。
这俩人显然身强体健,能言善道,就算没拿住她的把柄,若想对她使坏,她也是抵挡不住的。是以,最安全稳妥的法子就是,听从安排。
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活着就好。
活着才能出现转机,才有可能再见到云瑶。
叶飞惊是未娶妻,但对女人也不是一点不了解。在京都的时候,承王也会允许手下人去勾栏瓦肆之地消遣。一方面算是治下宽慈,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监察百官,收集各路消息。
如今他们盯上的这位刺客,却是有些特别了。他本以为,她既然敢给人割喉,也该是个厉害的。没成想在自己的各种试探之后,发现竟是个一无是处的货色。脑子不行,会相信江湖骗子,易容手法拙劣,武功也不行,被人欺负只会逃跑,身子骨还脆弱。品行更是不好,欠债不还,还敢当街抢钱,胆子倒是不小。
派去调查她身份的人还没传来消息,把刺客带在身边,叶飞惊寝食难安,不仅时时防备于她,还总是忍不住琢磨,连南昭郡王都敢杀,就算眼下觉得她是个草包,也不敢掉以轻心,就怕她全系伪装的!
途中枯燥,叶飞惊免不了要观察她。
女刺客骨架纤瘦,脖颈细白。即便脸蛋被涂抹得黢黑,也可看出肌肤幼嫩,面颊饱满,嘴唇莹润,眉眼如画。
第一次碰面的时候,跟她离的那样近,竟没看出来她的伪装。现经由王爷提醒,仔细端量,后知后觉,怕是寻常女子,也长不成这般模样。
他心思不够细致,识人辨物的本事,较之王爷差了太多。
可要说女扮男装,叶飞惊是见过的。情况无外乎两种,一是高门大户的千金小姐,觉得新奇好玩,会假扮男子戏耍身边的丫鬟使女。另一种是为了出行方便。晏国没有女子不得抛头露面的旧俗,但年轻貌美的女子总归会引人注目。是以有些官家小姐,常做男子打扮外出,轻装简从。
这些女人的伎俩,叶飞惊一眼便瞧得出。因为一般女子,十二三岁时,身体就会发生明显的变化。可现今旁边的这位,身量都到他的下巴颏儿了,胸脯却平的像枕头,一点发育的迹象都没有。如此费尽心思改头换面,定然是为了掩藏身份。此人绝对不能小觑,须得好好试探一番。
想到这儿,叶飞惊问她:“看得懂吗?”
拾月闻言,偏头看他,摇了摇头,后又点了点头。
叶飞惊对此的理解是,她看不懂。
像《周易》这种流传千年的奇书,连五六十岁的钦天监监正叶南及都吃不透。他不信这个哑巴刺客,能看的懂。
他不由得哂笑一声,道:“看不懂你翻什么呢?莫不是想学那江湖术士,以此骗钱?”
拾月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头,又指了指书页。她以为青衣男是路上闲得无聊,所以对她产生了好奇。拿人手软吃人嘴短,她不想得罪他,就算这人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她也得理会。
叶飞惊略作迟疑,问道:“你的意思是,你记得住?”
拾月微愕,随即点头。
她没想在青衣男面前表露自己这点小小的本领,她以为他看不懂,哪想到被他给猜着了。
拾月为自己装傻失败生出些许不安,她不知道,叶飞惊此时也感到挫败。女刺客能不能看得懂《周易》他不知晓,但他确定自己,看不懂她。
他不禁懊恼,真是白白浪费了路上的时间,什么线索都没发现。
太阳落山后,马车进入了鄂州地界,最终停在了一所驿馆外面。
拾月不动声色的下了车,内心却疾速狂跳。她记得看过的书里面有提到,驿站这类地方,是专供往来官员下榻歇脚的。
难道这俩人是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