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纪老实问到方欢想要他怎么做。
方欢不再转弯抹角,直截了当给出主意:毒杀万俟中,扶亲民登基。由他和万俟飒辅政,她幕后听政。
这方案本身就是一条通往万丈深渊的绝路,却也是方欢用“万劫不复”的绳索将他硬生生拖拽上去的唯一斜坡。他离开酒店回到宫中,跌坐在铺着厚厚绒毯的椅子上,冷汗涔涔。他必须立刻想出一个万全之策,一个既能完成方欢那“天衣无缝”的指令,又或许能让自己于事后侥幸脱身的法子。万俟中身边戒备森严,何时用毒?何处下手?
正当他绞尽脑汁,额头青筋因用力思考而凸起,手指神经质地捻着丝滑的锦袍边缘时——
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但见“风云雨虹”四妃急急忙忙从外面走了进来,珠帘被猛地掀开,带着一股从室外渗入的、尚未散尽的凛冽寒气。
她们风尘仆仆,华贵的宫装沾染着泥土和霜雪的气息,脸上没有了往日的妍丽从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惊魂未定、惶恐不安的神情。
尤其为首的风妃,平日里最是端庄沉稳,此刻那双美丽的眼眸里却盛满了巨大的悲伤和恐惧,脸色苍白如纸。
她们步履踉跄,神情悲哀,如同四片被狂风骤雨摧残过的花瓣,直直地飘入殿中。其目光甚至没有在一脸惊愕的纪老实身上停留哪怕一瞬。她们的目标明确而急迫,就是来找万俟飒汇报情况的。
“公主殿下!大事不好了。”风妃悲催的嘶喊声穿透了内殿的屏风。
紧接着,是雨妃带着抽噎的补充:“恳请公主即刻接见听禀,十万火急!”
纪老实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他肥胖的身体瞬间绷紧,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顺着脊椎急速攀升。没有见到万王,莫非?他屏住了呼吸,浑身僵硬地听着内殿传来的动静。
万俟飒刚哄睡了他们两岁多的儿子纪亲民,疑惑地问道:“贵妃娘娘因何事慌张?万王呢?他在哪?”
“公主殿下!”风妃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尖利,“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圣上……圣上他……驾崩了!”
“什么?”万俟飒的声音瞬间变调,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是这样,”虹妃带着压抑的哭腔,声音颤抖,“那个二十多年前早已埋骨雪山的鸠南,在迷音谷突袭了圣驾。圣上……圣上他……龙驭宾天了!”
“我等亲手掩埋了万王遗体,只带回王的坐驾。”雨妃泣不成声,“因迷音谷音障唯万王能破,我们只好将龙体就地安顿,使之入土为安。”
内殿陷入片刻沉寂。接下来是万俟飒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随后是纪亲民梦中被惊醒的啼哭声。
殿外,烛光猛烈地摇曳了一下。纪老实依旧深陷在椅中,一动不动。他脸上的血色并非如刚才在方欢处那般褪尽,反而涌上一种诡异的、病态的潮红,旋即又化为更深沉的死灰。他那双精于算计的小眼睛,此刻瞪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圆,却空洞得可怕。瞳孔深处,那因方欢威胁而凝聚的极致恐惧尚未散去,此刻又被一种更为荒诞的、如同惊雷轰顶般的震惊所覆盖。
——鸠南?那个二十多年前被大雪埋没的前朝余孽杀了万王?恰在今晩他纪老实被方欢逼迫、苦想如何毒杀万俟中的时候,万俟中已经死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诞感排山倒海般袭来,瞬间冲垮了纪老实紧绷的神经。恐惧、震惊、难以置信,还有一种绝处逢生的扭曲的狂喜和茫然交织在一起,于他五脏六腑里疯狂翻搅。
他试图呼吸,喉咙却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老旧风箱□□的气音。
手中的酒杯早已不知滚落何处,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椅子扶手,肥胖的手背上青筋虬结,因为用力过度而剧烈地颤抖着。他昂贵的锦袍下摆,那片之前被琥珀色酒液浸染的深色湿痕尚未干透,此刻仿佛变得更深、更沉,如同一个巨大的嘲讽句号烙印在他身上。
万俟中死了。死于鸠南之手。方欢那的弑君计划还没开始,目标却提前消失了,下一步该怎么办?
内殿,万俟飒的悲恸哭声如同利刃切割着凝滞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