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原来将军除了会打仗,还会安慰人…”
话里重新凝定清音,波动的心绪已平,甚至含了一丝笑意。
能打趣人了,看来他笨拙的宽慰还算奏效。
沈应瞧着朦朦胧胧的清影,在她跟前诚挚道,“你没有曲解我的意思便好。”他指的是为难那句,待听了陆遐后半句不免挑眉,“怎么听着你话里有话。”
清晨雾光,他听见一声银铃般的轻笑,耳朵尖一颤,那人继续道,“谁让你前几回的模样,可不像会宽慰人的。”
前几回?沈应回想与她相处的时日,这才后知后觉,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
城门口一见正值刀锋劈下,容他细想的时辰太短,虽然当机立断一枪救得她性命,却也喷了她满身血雨,况且战场厮杀回来,大抵周身戾气未散如同罗刹,自然算不上多和善,牢里试探分明就是为了身上未明的嫌疑,更没有宽慰可言了。
埋在膝上的脸小而秀气,她轻拧着眉心,星眸忽闪,想了一会儿露出疑色,“元英说自个儿藏不住话才从心而行,那你呢沈将军,你…因何要宽慰我?神武军都似你们这般?”
上一回拾簪他致歉也就罢了,还能以私事为由,今日实是自己无理取闹,他可没做出越矩的事来,怎么反过来宽慰她了…
此刻仔细一想竟连严怀渊也是,半是试探半是宽慰,他们神武军怎么都是一脉相承的行事?
女子轻柔的低问如一道惊雷,劈得心潮一浪接一浪,沈应有一瞬晕眩。
…这女子委实敏锐。
沈应张口欲言复又抿唇,他如何对她言呢…行事反复无常,是为了心里那点不合时宜的不忍…
他自己也觉荒唐。
大约这事从一开始就错了,他不该让元英与她相处,不该让她离开府衙,不该与她同行,不该见得她倔强的心性,不该…生出一丁点不忍,以至于心头纠结左右为难。
心里纠结难辨的心绪,却不能对她直言,沈应几番犹豫,小心措辞,“…我确实没有觉得为难,这一点并无不能对人言之处,陆遐。”
“虽说身份未明,我也并非不通情理之人。”话音显然避重就轻,解释宽慰的缘由。
女子凝滞着神态,星眸静闪流光,沈应晓得她在思量,他这话连自己听了都觉漏洞百出,她敏锐如斯,必定觉察出了不对劲之处。
若往下细究,该如何说服,好教她不起疑?
“…难怪元英信任你,将军是个外冷内热之人。”
听了这一句沈应心头微松,顺着接口道,“元英那丫头什么都好,就是直率藏不住话,至于外冷内热,还是第一回有人这么评价。”
原本紧抿的嘴角舒弛,没有在话题上纠缠,沈应似乎松了一口气。
当然无人敢说他外冷内热,毕竟他在战场上银枪玄甲呼啸往来,只看城门口那一幕,便知他平日是何等的冷肃,手下将士只怕除了元英、连旗等人外,其余军士都对他怕得紧。
一路走来,也是在细小的端倪处教陆遐窥见了冷硬底下掩盖的赤诚心潮隐隐,陆遐柔唇微张,还想再问,可心里也明白…
再这样下去,真该教他为难了。
“那是他们没有与将军相处过这么些时日…话说回来”
陆遐适时打住话头,没有再相逼,“…我方才细细想了想,你道拘起庵里一众,难道是想趁机会单独审静云?她屋内那人去过暗道,或许知道些线索也未可知。”
这想法与他不谋而合,沈应正色点头称是,“她随我在火场里出来,单独拘在另一处,虽说火来得蹊跷,但也给了天赐良机,我原本就是这么打算的。”
“沈将军打算何时审问?”
“我寻思着,多拘她几个时辰,再等等。”迎着她好奇的眸光,沈应微微一笑,“看举止,静云心思浮躁,拘而不放必定沉不住气。”
对付静云,想来八九个时辰也足够了。
静月庵静室。
庵里清修的静室一向幽静,墙上挂着观音菩萨的画像,桌案上犹放着庵中女尼抄写的经文,布置得极为雅致,静月此时却顾不得看。
玉步来回,她又踱了一回步,焦躁暗生,心神不定迟疑地张望门口,贝齿轻咬终于下定了决心,她快步上前,一把拉开木门。
门外是幽静的庭院,清晨鸟鸣啾啾,这景色她看过了两个春秋,从无一刻像现在,教她如此生厌,恨不得马上离开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