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为自己沉默寡言,不能吐出令他们满意的话。
又或许是自己穷困潦倒、做任何事情都天资平平,以至于连评价起别的东西来也并不够格。
但起码……如果只是语言与行动就能为别人,尤其是中也带来快乐的话,她也许会搜肠刮肚、直到说出一箩筐好话才行。
中原中也果然因为这些话快乐起来,不如说他从一开始就是非常乐观的类型,只要微微鼓励就又会行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其实最近主要是因为GSS烦心。”他主动接过那袋色彩斑斓的糖果,丝毫不在意离开充斥着冷气的店铺后这些糖已经开始融化。
将有点拉丝的糖果卷上舌尖,诉说烦恼的少年腮边鼓起一小块,声音也有点含糊不清,“我是不希望【羊】和港口mafia扯上太大关系啦。”
“很少见到中也这么苦恼。”薄叶葵没忍住上手戳了一下他鼓起来的脸颊,对方好像受到了惊吓,白皙的脸颊一下子瘪下去,几秒后才在另一边又多出一个小鼓包。
也许是看见她还没有把手放下,他赶紧将糖果咔擦咬碎吞下去,等到舌根也浸没甜意,耳根才后知后觉地泛上一层浅粉色。
“如果在【羊】过得不快乐……”她开了个头,又在中也钴蓝色眼睛里认真的眼神下落败。
“他们是我的伙伴。”他说。
“羊是你的伙伴,但中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语言只能匮乏到如此程度。
就像源真理子调侃过的那样,如果雪野夕的喜欢有三分,她大概会说成十分;但薄叶葵的喜欢有十二分,她也只敢表露两分。
比起他们,你更重要。
如果让我来选择,我宁愿你将他们全部舍弃。
“不要把任何人、任何事情放在自己之前。”这是那天聊天时雪野夕跟她说起的话,“总是在心里把自己放在更后排的位置,一旦受到伤害就容易变成致命伤呢。”
黑发绿眼的女孩叹了口气,眼神有点沧桑地看向一直在揪自己头发的栗子酱,“就像是卖惨,适当地向别人袒露脆弱是情趣,毫无保留地坦白自己只会变成未来让自己受伤的武器。”
“……一点也不说,那岂不是只能让对方猜测吗?”薄叶葵有点迷茫,“万一恋人也是这种不敢表达的类型,两个人都会很累吧?”
雪野夕:“我虽然对讲我的悲惨经历没什么兴趣,但我挺喜欢听别人的脆弱的嘛。”
源真理子:“哈?你有什么悲惨经历?看着自己卡里的十位数余额感到烦心吗?”
雪野夕:“每隔两天就要听未来抱怨你,不够悲惨吗?”
源真理子:“喂你!”
薄叶葵:“好了好了,小姐们,我才是最寒心的那个。”
对话就到此结束了,她也无法再劝说中原中也。
一时间,走在街上的两人陷入难得的沉默。
“哇哦,这不是小蛞蝓吗?”一个稍有些轻浮的少年声音在两人后上方响起。
身后的矮墙上,坐着一个穿西装的少年,脸颊与脖颈手腕都缠着绷带,无法看出被衣物覆盖的地方是否还有更多。
轻薄的白衬衫被他不那么规整地塞进西装裤里,少年居高临下地晃荡着小腿,身躯在宽大的西装外套映衬下难免显得单薄,白皙到近乎透明的手里拿着一本颜色黯淡的小书。
不难看出被主人看了很多遍。
也许是心爱之物也说不定。
他就像一只百无聊赖、时不时跃上墙头的黑猫,穿梭城市的间隙喊了一句过路的行人之后,就开始拨弄手边的蔷薇丛。
不出意料被花刺扎到了。
黑猫不爽地抖抖胡子。
“失魂落魄的蛞蝓在街上闲逛,怎么,不会跟组织里的其他人闹矛盾了吧?”
当他笑嘻嘻看过来时,与笑面相对的眼神简直让薄叶葵想到被装在塑料袋中的、烧焦的黑猫。
轻盈与窒息感并存。
中原中也绷紧了脊背。
这个人第一次来【羊】的势力范围就直接找上了他,并没有与其他人接触。
现在却能精准地认出他身边的小葵并非羊的成员,又以“组织内闹了矛盾”作为开场白。
那岂不是说明……他对羊内部的情况了如指掌?
“正在因为GSS的针对而头疼吧?”名为太宰治的少年从蔷薇盛开的矮墙上一跃而下,用近乎哄骗的声音说着,“不如求求我怎么样?”
“我再怎么样也不会求助黑手党!”中原中也将薄叶葵挡在身后,“倒是你,想怎么样?”
“不要那么紧张嘛。”太宰治逼近一步,漆黑的西装外套像是划开了一片自带凉意的空间,“我周围没有战斗部队呢。”
是因为身边的这个女孩,才会对他的出现如临大敌吗?
黑猫弯起眼睛,心道有趣。
这是他和那些羔羊们交谈都没出现过的反应哦。
“即使是有什么,那也是我和你们之间的事。”中原中也娃娃脸上的神情很严肃,“小葵只是个普通人。”
“明白、明白。”太宰治向后微微仰身,举起双臂,“我可不敢随便打这位小姐的主意。”
薄叶葵也不太想跟这个人扯上关系。
……那种眼神,一看就非常危险。
已经盛开到即将凋谢的花,即使垂坠在枝头上散发浓郁甜香,也不会有人想将之折下了。
相反,只会怀有惋惜。
对花瓣不久后零落成泥的惋惜。
但在凋谢之前,花枝上的刺仍然坚硬。
“也许接下来会有好事发生。”
中原中也拉着薄叶葵走过时,黑西装少年甚至笑眯眯地行了个礼。
.
“听这家伙说的,准没好事。”顺着小路一路走到海边,中原中也才有点气鼓鼓地向薄叶葵抱怨。
薄叶葵还没来得及安慰他,白濑就急匆匆地冲出来,“中也,GSS准备对羊动手。”
“什么?那群家伙……”赭发少年一愣,接着握紧了拳头,“他们在哪里?”
“已经过来了!”白濑焦急地说:“小心!”
一颗子弹悬停在中原中也额头前,他钴蓝色的眼睛没有丝毫畏惧地直视远处全副武装的敌人,“可恶,小葵,别离开我身边。”
薄叶葵捏着糖果的手心渗出汗水,她心中其实有些怀疑。
即使羊最近与GSS有所摩擦,但他们凭什么以为只派出一些人手就能对付中也?
“他们抓了我们的同伴。”对上她的视线,白濑提高了声音,“肯定是用来威胁中也的!”
“居然敢对我的伙伴做出这种事。”羊之王确实怒不可遏,他周身弥漫起一层代表重力的红光,“准备好被重力碾碎了吗?”
……真的是这样吗?
薄叶葵仍在盯着白濑,直到他有些恼羞成怒地斥责她,“你一个普通人,在这种情况下还是管好自己吧!小心成为中也的拖累!”
说的也是……!
“噗呲——”
代表守护的红光失效。
“小葵?”
中原中也瞪大了眼睛。
白濑退后两步,将染血的刀子丢在地上。
“尽管只是划破体表……但已经足够毒发了。”他握刀的手犹在颤抖,又看向刚刚用手握住刀刃的薄叶葵,“真没想到,你居然会这么做。”
“异能者对毒药的抗性还算不错,你一个普通人……”
“我并不想这么做。”他重复两遍后,就将视线从她皮开肉绽的左手上移开,像是在说服自己,“这不是我的错。”
“是你自己要冲上来替他挡刀,也是你先打算抛弃我们的,中也!”
“小葵!”中原中也此时却没工夫搭理白濑,他顾不上自己的伤口,直接握住她的手腕将泛黑的血液挤出,再从贴身的衣服上撕下一块包扎伤口。
“抱歉……中也。”左手仍在止不住的颤抖,凉意顺着血管爬上整个手臂,最终蔓延到大脑,薄叶葵眼前有点模糊,“如果我能……挡住他。”
你就不会中毒了。
“这种时候还在说这种话。”眼圈微红的少年有些咬牙切齿,抱住她的动作却很轻,“我带你去医院,再坚持一下!”
少女的身体单薄,抱起来轻飘飘的,脱力后的无力姿态,像是随时随地都能从怀中流走。
“他中毒了吗?”GSS的成员从身后靠近,其中有一个语气有些不客气地问白濑。
什么嘛,白濑咬咬牙,心中不爽他的态度,但既然已经做出放弃中原中也的决定,这种时候就不可能再反悔。
“当然。”他盯着中原中也将薄叶葵抱起来的动作,“虽然只是很浅的伤口……”
他身边壮汉突然闷哼一声,脚下的大地开始龟裂,直到他的身体整个沉进岩石地面。
没有惨叫、无法挣扎,一个战斗力不错的成年人就这样失去了宝贵的性命。
场面寂静一瞬,带队的小队长才凶狠地说:“既然他已经中毒了,又能挡下多少攻击呢?”
一声令下,密集的子弹如同大网一样向两人笼罩。
密密麻麻的子弹最终停在赭发少年身前,又在顷刻间折返回去——
只是随着毒素的发作失去了原有的力道和准头,还没飞出多远就落在地上。
连绵不绝的“叮当”碰撞声响彻。
眼前是死咬不放的GSS,身后是陡峭的悬崖,再往下是一望无际的海。
薄叶葵倚靠在他颈侧,体温一点一点降下去,唯一的安慰只有她轻缓的呼吸。
打在中原中也的脖颈上。
“白濑……”
“如果这就是你、这就是羊想要的。”
“这是正确的选择!”
昔日的伙伴向他举起枪,眉眼之间只剩下冷漠。
在白濑身后,属于羊的成员一个接一个地出现,他们正注视着曾经认定的“羊之王”。
“拜托了,中也。”
再为羊做最后一件事吧。
用你来成全【羊】。
“哎呀,我就说会有好事发生嘛。”
一个轻巧的声音突然插入战场,宛如黑猫的少年蹲坐在一块突出的礁石上,身后是一群严肃的黑衣人。
“太宰治!”中原中也艰涩地吐出这个名字,“你……”
他动作僵硬地抱紧怀里的人。
“救救她。”
“可爱又重情义的小姐,应该不会这么轻易就死掉的,对吧?”被喊名字的人当着紧张的局面打了个哈欠,“决定权在你手中哦,中也君。”
“我……”
“中原中也!”远处传来白濑的大喊。
“看样子我不必用他们的性命作为要挟了?”太宰治饶有兴趣地看过去,“当然,如果你不介意……”
“不。”薄叶葵面上逐渐浮起一层青紫色,她已经不能再等了。
“至少,不要杀掉所有的人。”中原中也闭上眼睛,“我答应你的所有要求,快救小葵!”
“好吧好吧,特意带了解毒剂哦。”
“太宰治。”
“嗯?”
“你这个混蛋。”
“被浑身没力气的蛞蝓骂了啊。”
身后带来的外勤小队已经装作听不见的模样开始清缴,达成目的的黑猫自然就懒得多费口舌令对面那一群单纯的孩子绝望。
失去了组织中唯一的异能者,即使加入GSS也只有死路一条。
可惜无法亲眼看见这样的场景了呢。
“包扎好伤口之后,和我去见boss如何?”
“至于这位薄叶葵小姐,也可以进入港口mafia最好的医院治疗哦。”
.
“森首领。”
港口mafia大楼的最高层,是属于首领的办公室。
视野极尽辽阔,抬眼就能将横滨尽收眼底,再向远处就是波光粼粼的海域。
“您好像开心了不少。”黑发绿眼的少女放下手中的茶杯,肩膀上圆滚滚的小鸟蹦跳着来到她手上,“看来是有好事发生呢。”
“收藏美丽的宝石,是人的天性啊。”
桌子的另一边,戴着红围巾的大叔姿态闲适地向后靠在椅背上。
在他侧后方,还站着一个戴眼镜的、气场温和的男人。
茶水恰到好处的温度、代表首领的装扮以及松弛的姿态,无一不再言明森鸥外的势在必得。
金发女童站在他另一侧,当客人看向她时,就会露出一抹再天真友好不过的笑容。
“您的到来,使整个港口mafia蓬荜生辉呢。”森鸥外笑眯眯地看着过分年轻的客人,“请代我向您的母亲,雪野财团的六代目问好。”
“当然,母亲大人也同样向您问好。”
她将视线投注于两人之间的桌面,那里是一方杂乱的棋盘,但大致看去,隐隐有三种势力呈现对立又和谐相处的姿态。
“这是我闲来无事的摆设呢。”森鸥外说:“见笑了。”
“即使是随手为之,那么您是否思索过结局呢?”
“三方对立,最终的结果会是什么?”
“是就这样各自占据一角,共同地生存下去,还是……三者角力,直至其中两者毁灭?”
“棋盘虽然只有方寸大小,力量却是平衡的。”
“无论是先‘吃掉’哪一方,棋盘都会因为失衡而倾覆。”
“除非三方之中,有一方能够稳稳压制住四角,占据绝对的力量呢。”黑发客人摸了摸手上小鸟柔软的羽毛。
“哈哈。”森鸥外并没有接话,心里也许是在感叹少年人的不自量力。
来访横滨的客人比他还要悠闲。
港口mafia的先代首领可以称得上是穷兵黩武,在横滨掀起了巨大的风浪。
而在他之后接手的森鸥外,上位后首先面对的就是一团糟的资金和账目。
在这种时候来到横滨谈合作……既是雪中送炭,也是一场高风险的投资。
今日在此会面的两人心知肚明。
“我还以为,森首领不会亲自见我。”雪野夕捏着栗子酱的翅膀把玩,“看来今日的港口mafia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呢。”
了不得到首领只带了负责情报的坂口安吾先生就开启了这场会面。
“毕竟您带来了手信。”森鸥外语气和缓,“在这种时刻选择港口mafia……”
“鄙人向您保证,绝对物超所值。”
“母亲和我都相信您的能力啦。”雪野夕也学着他的样子向后靠在椅背上,“您同时也是父亲的朋友。”
“信那家伙啊,如果有机会,我也想和他一同小酌。”
“那就请原谅我之前言辞的失礼吧。”
雪野夕神色轻松,“具体的事宜我还要看过合同、与董事会商讨后才能敲定,在此之前,希望您不要嫌弃我的叨扰。”
“这位是港口mafia的文职人员,坂口安吾先生。”在森鸥外的介绍下,戴眼镜的男人踏前一步,向她微微躬身示意。
“这几日就由安吾作为你的向导游览横滨,如何?”
“那就多谢森首领了哦。”
随着会谈结束,一条短信也发送到森鸥外的手机上。
时间刚刚好。
太宰治再一次完美地完成了任务,从此,港口大楼中璀璨的钻石将会再多出一颗。
甚至……
这是一颗已经为自己选择好了宝石匣的钻石啊。
真是……太过完美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