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沉默。
卫崇兰端起瓷杯。
“我记得,你从前向来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
茶水润过的嗓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这倒是能够好好说道一番。
季云泽来了兴趣,清了清嗓子,“我考取武状元后,曾自请去了边关。边关苦寒,战事频发,那一处生死关,岂是京中的文官所能想象。走了这一遭后,再被召回京城,我便越发觉着,这世间的好东西千千万万,不享受一番便去见了阎王,岂不辜负良辰美景无数?”
身外之物,何为身外之物?
是能换得生时一晌贪欢,死时圆满幸福的金银吗?
可人生总不会是疲于奔命,只为那死后带不走的荣誉和信仰吧。
季云泽凝望着杯中漂浮的绿叶,悄然陷入思绪。
……
武官?
她怎还有颜面说出自己曾做过武官?
卫崇兰强压住心头的怒火。
“季晨岚。”
季云泽抬起头来,眼中还余留着一丝茫然。
卫崇兰平静地叙述:“陛下为边疆拨白银数万,你中饱私囊不算,又诬陷守边将军苏煜克扣银两。如今边陲发不出将士的军饷,苏煜也被关押在大牢,择日斩首。”
顿了一下,卫崇兰直直地看向季云泽,像是长姐对待顽皮幼妹的和蔼:“晨岚,你是武官出身,上过战场,怎就玩得一手好权术,忍心出手脏了边疆?”
……
无尽的沉默。
原来是此事。
苏煜克扣军饷是板上钉钉的事,这件事来得理所应当。
可她又想了想,除却苏煜,还有方侍郎、李尚书等等,那些人的噩梦确实与她息息相关。
因此她无需感到委屈。
作为当朝第一佞臣,她乐于接过任何罪名。
想到这里,季云泽漫不经心地扯出一个苦笑:“文君,苏煜此事,确是其罪有应得,我亦有苦衷。”
卫崇兰笑一声,娓娓道来:“晨岚,从小到大,你哪一桩祸事能逃过我的眼睛。你屡屡上谏大兴土木修建新殿,以讨好陛下,自己再从中抽些钱款。陛下偏爱你,听信你的谗言,将方大人满门抄斩,李大人全族贬为庶民……桩桩件件,我都明白是你教唆。苦衷—你何来那么多苦衷?”
她的语气轻缓,却重重落在季云泽心上。
季云泽声音依旧平静,“卫大人自可以向陛下禀报。”
卫崇兰在她的事上一向机智敏感,加之朝廷早有大批群臣高呼奸佞当除,卫崇兰认定她做恶实在不难。
但卫崇兰不会禀报圣上的。
她无耻地笃定二人的情谊,而卫崇兰也确实容忍了她整整三年。
况且,她的罪行虽然罄竹难书,却从没留下任何把柄。
……
卫崇兰闭了闭眼,声音缓和:“你可记得,季姨在第一场科考前,对你我所说的话?”
忠君爱国,兼济天下。
当初如雷贯耳,如今读来却可笑。
毕竟,说这话的人早已因科考时受贿作弊,流放至穷乡僻壤。
卫文君凭什么还将这话奉为圭臬?
季云泽心中涌上莫名的情绪,故意云淡风轻地道:“我不记得。”
卫崇兰有些愕然。
随即,季云泽却晃了晃瓷杯,接道:“我只知,安身立命,只求自保。”
卫崇兰意识到季云泽在耍她,终于按捺不住怒火,撕去了温润的假象。
藏于绵中的针早已按捺不住锋芒。
“季晨岚!”
她站起身,一甩袖,瓷杯被掷出,碎了一地。
空气突然静默,落针可闻。
卫崇兰目光犀利,死死盯着季云泽。
“迷途知返,绝无可能?”
季云泽缓缓点头,轻佻一笑。
“卫大人……这陛下都默许我做的事,您又何必多出一言?”
看着她浪荡无礼的模样,卫崇兰一腔怒火散作飞烟,无奈与疲惫徐徐升上心头,软了气力,灰了真心。
她冷冷地一字一顿:“事已至此,我才知你无可救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