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她不甚在意,【正好我有事想问你——普赛克,宇宙中存在气味吗?】
【啊啦。】那优雅的美人凑近过来,挽起一缕发丝别到耳后,露出看不见眼白的混沌眼眸,【让吾猜猜看,汝想问的其实是:香水喷雾是否具备宇宙级别的实战价值,对吗?】
【唔。】玲没有避讳,点了点头。
无论是她预定的主菜、那来自白之宇宙的梦幻食材,还是丰饶果和金穗花酵母的故乡星座,既然视它们为人生菜单势在必得的一部分,就必须提前做好进入宇宙这座狩猎场的觉悟。
【是具备的哦。】食欲说。
她脚尖轻点下方幽黑的水面,微微煽动翅膀复又往后退去,像一阵若即若离的风。
【宇宙并不存在绝对的真空,只是恰巧缺少了供人类呼吸的物质。但只要有气体,嗅觉就会产生作用,这一点汝比吾更清楚,不是吗?】
来自宇宙的食材也会有属于它们的生态圈、以及包括气体在内赖以生存的物质基础,即便与人类的嗅觉机制不尽相似,技艺精湛的调香师也可以根据实际情况调整针对性的配方。
得到理想的答复,玲暗自松一口气,收束下沉的意识陡然上浮,她回过神,只觉得没在海水中的双脚竟像陷入沼泽一般沉重。
玲一愣,才发现趁她跟食欲几个问答的功夫,起码有五六只海牛幼崽围拢过来,用桨状的鳍肢缠抱住她的手臂或小腿。不远处还能看见三两头成年海牛游动盘桓,如出一辙的笑容可掬模样,时不时探出水面朝她的方向张望。
“你好像那什么幼稚园园长啊。”斜上方传来萨尼酸溜溜的声音,“留着孩子那么晚不回家,这下好了,家长都找上门来了。”
玲:“……”
海牛是典型的社交动物,喜欢友好的肢体接触,玲踩着水,和聚在身边的几只幼崽依次拥抱,熟练地揉抚能带给它们安全感的身体部位,可能是服务态度太好,被她吸引靠近的幼崽越来越多,既然能收集到调香原料,玲干脆来者不拒,结果是整片养殖区的小海牛都享受了一遍免费按摩。
临走时,幼崽和辖区专职的饲育研究员皆依依不舍,玲哭笑不得,做下保证以后还会造访。
接下来几周内,玲马不停蹄在不同【庭院】之间来回奔波。终年沉睡的帝王树獭的细胞提取物,十数种促进内啡肽分泌的草本植物混合后析出的结晶,她将采集到的原料分门别类储存入特制香瓶,带回工作室按特殊比例混合调配,添加相应的基础油和酒精,充分摇晃瓶子,用试香纸检测浓度,再反复调整精校。
“啾。”狮鹫恩娅跳到工作台上,它长大了些,因为四肢和翅膀日渐变得强壮而天真无畏,这个身上总是散发好闻香味的人类捣鼓的一桌瓶瓶罐罐对它产生了莫大的吸引力。
玲眼疾手快拽住幼兽后颈软肉,拎小猫似的提起来:“乖,这些你不准闻。”
她把狮鹫放回恒温箱,又将几只成品香瓶摆在避光处的木柜静置,一转头,发现萨尼不知何时抱臂靠在门边,没什么表情地盯着她看。
玲挑眉:“干嘛?”
萨尼轻哼了声。
“原来糙丫头也有像个正经研究员一样工作的时候,”他甩甩手,“还以为你沉迷当美食家,不知道把专业素养丢到哪里去了呢。”
“真失礼。”玲故意模仿他的语气,“我可是专职造梦的诗人。”
她脱掉无尘服,挂进专用的洁净室,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地开口:“哥哥有听说过吗,待在母亲身边会提高婴幼儿的痛苦耐受度,就像很多人面对危机和恐惧时——战壕里的士兵,重症晚期意识不清的病人——会本能地呼唤妈妈。”
萨尼眼神示意“不太懂你到底要表达什么”。
“简单来讲,调香的关键在于创造一个故事。原料的标识仅仅诠释了名称,构筑的记忆才最终赋予香水轮廓,特殊调香亦是如此。如果是为了催眠,就得编织一场美梦;如果是为了镇痛,便要设法唤起对方潜意识里最能抚慰痛苦的场景。”
点穴追求精确,要诀是快准但适度,而香水是一种幻术,赋予无形的气味稠度、厚度、宽度乃至深度,让它拥有一触可感的联想画面,变成能用语言描绘的实物。
“幻觉易碎,气味只是转瞬即逝的情绪体验。”玲说,“赋予它们不可磨灭的思想,将瞬间无限期延长——这才是调香师的本职所在。”
工作室并不宽阔的空间静了几秒,尔后玲听见萨尼压得很轻的声音:“怎么想起跟我说这些?”
她笑了笑,没有回答。
自他们头顶上数第三个房间,曼萨姆切换视讯画面,屏幕闪了闪,投放出IGO现任会长的脸。
“曼萨姆哟,”一龙大概身处热带国家的室外,架着墨镜,穿花花绿绿的老头衫,口气惨兮兮的,毫无心理负担地扮可怜,“萨尼连夜跑你那儿去了,我是被讨厌了吗?”
曼萨姆:“……想他妹妹了吧。”
一龙继续哭诉:“这小子一口一个老头子,把其他三个都带坏了!我哪有那么老?!”
曼萨姆敷衍地应,听着听着不由走神。他想,萨尼跟玲确实很久没见了,不知道会长还有没有印象,其实以前这两个孩子是要更亲近些的。
IGO建立初期,曼萨姆追随一龙游历诸国,在一座白雪皑皑的偏远村落捡到这对兄妹。
天生彩发的哥哥和身怀异香的妹妹,他们被与生俱来携带的美食细胞影响而异于常人,也因此受到更多排挤和冷眼,于是相依为命的血亲就成了彼此唯一的寄托。
那时的萨尼与现在大不相同,不爱说话,眼神凶悍而警惕,总是牢牢抓紧妹妹的手。年幼的玲受了风寒发起高热,一龙急于照顾,勒令曼萨姆控制住她听不进解释的哥哥,营养不良的瘦弱男孩像只小小的野兽一样狠命挣扎,逮住机会死死咬在他的虎口,当时就见了血。
后半夜玲终于退烧,烫红的脸渐渐恢复正常,她喝了一龙熬的粥睡得安稳,不清楚彻夜跪在身边的哥哥怔怔地掉了眼泪。
或许被萨尼保护得太好,在曼萨姆记忆中,小时候的玲分明是无忧无虑、情感表达非常丰富的孩子,会因为视野所及找不到哥哥而放声大哭,没过一会儿又拽掉他几根胡子拍手大笑,究竟是从何时起……长成那样冷冰冰的大姑娘了呢。
“——现在的小孩,我压根搞不明白他们在想什么!”屏幕里的一龙苦着脸说。
曼萨姆抓了抓脸,心道也是。
局外人终究搞不清这对兄妹的想法,至于玲,不论性格如何,能变强总是好事,要不然怎么有缘消受那份他专门布置的特训任务呢?
男人灌了口酒,颇为自得地笑起来。
【镇静】、【沉眠】、【镇痛】。
玲依次在清单上特殊管制香水的栏目后打勾。
萨尼凑过来,念出第四栏香水的名字:“【冰结】。”
他小声嘟囔“奇怪的功能”,问玲“这次准备去哪儿”。
少女不知正翻阅什么资料,闻言头也不抬地推过来一张地图,上方几个大字赫然醒目。
极寒大陆、冰之地狱。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