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玲的声音。
她说:“闪开!”
阿虏愣了愣,背后猛的一沉,是玲已经冲过来、起跳后两手撑住他的肩胛骨抬腿向上踹去,几乎同时,一道影子自高空飞落而下,斜踢过来的双脚和少女猛的撞在一起。
两相碰击,玲吃了劲,咬牙蹬开对方,扯紧阿虏背后的衣物借力把他甩出去,自己就势落地滚了一圈,调整姿态迅速抬头,就见丝绵质地的长衫阔袖在空中曼舞,袭击者旋身一转卸去力道,布鞋点地,轻飘飘落至不远处的草丛。
阿虏厉声喝道:“谁?!”
来人是名年轻男性,中等身材,面容清秀,闻言只弯眼微笑了下,原地拉开架势,手掌竖起招了招,竟是示意玲再来交手。
玲身形微顿,阿虏不及看清她的表情,再眨眼时她已冲上去和那人缠斗在一处。
插喉、撩掌、高段踢、顶心肘,少女下手招招直击要害,精准狠绝,透着一股子不可动摇的、锋利得近乎清澈的攻击性,对方似乎因此闪过少许惊讶的神色,但拳脚功夫丝毫未受影响,次次都能将玲的杀招四两拨千斤般化解。
又是一次欺身横旋,恻恻冷香自玲指间汇聚,所过之处连空气都在飞速失温,香气最终凝实成冰结的利剑,横向劈砍而去直逼对方侧颈!
那人表情照旧八风不动,左手上刺,掌风扬起了垂在肩头的发辫,两指关节顶中玲的脉门去掉她的力,后者手腕一抖,冰结利剑随之消散。
未及玲撤手,对方的右拳就紧跟着打在她肘间,玲被这套连招硬生生逼退,反而以退为进,顺着整条手臂遭受的力道向后微仰,再一个拧腰转身单脚撤步,猛然蓄力起跳,一记飞膝就要顶向那人下巴,却不想被那人反应更快地按住膝盖、瞄准她滞空脱力的间隙将她压回了地面。
膝腿遭制,眼见对方的刺掌冲脸袭来,玲重心一沉下腰后倒,趁力踢开那双意图擒拿的手臂,又连续空翻重新与来人拉开了距离。
他们兀自对峙,不远处观战的阿虏却是狠狠吃了一惊,这两人瞬息之间便是十几轮攻防,见招拆招,以快打快,他屏息凝神看得目不暇接,若非场合不当,简直要为双方拍手叫好。
少顷寂静,来人蓦的收了架势,礼貌合掌微鞠一躬,抬起脸时仍是温润谦和的微笑模样。
“贸然出手,多有得罪。”他拱手道,“我名为商,是在此地世代守护乐园的【守林人】。”
“守林人……?”阿虏犹疑地重复那个名词,同时试探着给玲递了个眼色。
玲只沉默着将来人打量一遍。对方生得一副古典的东方大陆人眉眼,发丝却是亮金色,直到那条长至腰间的发辫中段才渐变为黑。那份身手,还有那种气度和打扮,怎么想都只可能是……
“两位想必就是阿虏先生和玲小姐吧?”名为商的东方人含笑道,“家师与一龙会长有些因缘,常说故人的使者必会来此地破解东风的谜题,届时便由当任的守林人负责待客。”
“有意思。”阿虏也笑出声,“这么说,你刚才算是在行待客之道吗?”
他故意挑衅,却没想到对方涵养极好,负手欠身再施一礼,半点未显失态。
“是我招待不周了。”商说,“但作为守护者,我必须贯彻乐园的意志,还望二位谅解。”
阿虏机敏地捕捉到关键词:“乐园的意志?”
这神秘的东方人偏又不再多讲了,只侧身让开来路,指着那深不可测的树洞道:“请吧。”
然而避之不谈本身就能说明太多事情,到了这一刻玲又如何想不明白,此次乐园之行分明是研究所专门设置给她和阿虏的考验,听商的措辞,想必背后还有会长一龙的授意。
她视线扫过那彬彬有礼微笑着的东方青年,淡漠地勾了下嘴角,直直走到树洞旁边、不带停顿地翻身跳进去,并未回头关心阿虏的反应。
霎时间,逼仄黑暗侵蚀了眼中所见的世界,皮肤因为冰冻般的冷意泛起寒颤,有那么几秒钟,玲甚至没办法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在下坠。
然后她落了地,手臂和脸颊蹭过某种柔滑的植物表面,凉爽空气伴随光明扑面而来。
光线变化刺激玲闭上了眼,等再睁开时,她意识到光照来源于遍地生长的荧光菌类,它们半透明的菌盖铺成大片星河般的光毯,无风摇曳的模样叫人联想到漂流在浅海中的伞状水母。
好像穿过死神的道路进入天国。玲想。
她往旁边走了几步,没过多久,阿虏和商依次跳下来。成年男人的重量砸在菌类光河中,溅起无数闪亮的孢子,那些小碎光屑就像摔碎的星星。
看清周围的景象后,阿虏仿佛某种大型猫科动物一样晃晃脑袋,表情胜似做梦。
商笑着告诉他们:“欢迎来到乐园。”
乐园,地外生命雨翼鸟创造的奇迹之地,人间界决计找不见这么美的地方。
一行三人在盈盈发亮的菌子光毯中穿行,脚边还有一条清亮得好似水晶般的小溪流淌,其上漂浮的水生花朵形状精致,纤薄叶片折射虹色,简直像缎带和玻璃珠子砌成的工艺品。
再往前走,通道就变得更宽敞,一些状似棕榈的青翠树木沿着石壁生长,柔若无骨的攀缘植物从树梢和头顶垂下无数华丽的花串,花朵和叶子摩擦的沙沙声合奏出空灵的乐曲。
“这是落星藤,它的花凋尽后会结出落星果。”商给身后二人介绍,“季候未到,很遗憾无法请你们品尝,倒是这藤叶正值食用的好时节。”
他仰头略作挑选,探手掐下两瓣嫩绿的叶,手法又快又巧,尔后拈在指尖递到玲和阿虏眼前。
“泡茶也适宜。”他补充。
“向这世上所有食材奉上感谢之情!”阿虏道。
“……谢谢。”玲说。
她将叶片嚼进嘴里,唇齿相碰的那一刻汁液在口中迸发——该怎样去形容?说酒太过清澈,说水太过甘醇,那应是植物的血,缓慢地淌进人的喉咙。佛朗花与红宝石,炽烈日出和玲珑的短剑,互不相干的意象接连掠过玲的脑海。
“……难怪叫做乐园。”阿虏低声自语。
在这太阳光难以企及的地底,闻所未闻的奇珍异果争相茁壮生长,此事本身就足够不可思议。
他们已经走得很深了,渐渐的,周围景象再次产生变化,头顶的石壁原本点缀着星座般的菌子,这些发光植物越来越稀疏,洞穴本身的构造裸露出来,呈现出向上弯曲的弧度,穹顶似的越升越高,仿佛一大朵倒置的闪着亮光的花。
商在那朵花前停下脚步。
“我的职责到此为止。”
他回转身,依旧温和地弯起眼微笑。
“之后二位是否还能继续前进,就要看乐园,”他顿了顿,眼角的弧度愈发深邃,“要看乐园的主人——凤凰树的意志了。”
越过他的身影,能望见自穹顶花萼深处散发开某种异常鲜艳明快的橙红颜色,像是沐浴在朝霞中的郁金香,包容而不容拒绝地吞没一切……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