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不反击的前提?”他用那把磨砂纸般粗粝的嗓子恶声恶气道,“反击了又怎样?”
玲撩起眼帘,不闪不避与他对视。
“那也是一种方法。”她说,口吻和神色都波澜不惊,“我将视其为【武力解禁】的信号,你们一个人上也好、四个人一齐上也无所谓,无论什么手段,只要能打败我,同样可以算你们赢。”
“哈……!”泽布拉气极反笑,“不如老子现在就试试你几斤几两,你这得意忘形的家伙——”
“泽布拉!”阿虏猛的提高嗓门喝了声,被他叫出名字的家伙滞了滞,终是顿住脚步,回头瞥去个“敢说废话你就死定了”的眼神。
阿虏脚背使力,踢正先前被泽布拉踹翻的椅子,慢慢走近过来站到后者身旁,定定与平静如初的玲对视。蓦的,他冲她扯起个极灿烂的笑。
“不是挺好的吗?我很早就想看看玲的真本事,说起来还得感谢老爷子创造这个机会啊。”他说着,目光扫向另外三人,“你们不这样想吗?”
“……哼!”泽布拉嗤了声,却未反驳。
“没办法。”萨尼跟着站起来,微眯起眼,“做哥哥的总不能临阵脱逃、让妹妹瞧不起。”
他们这便算接连表了态,或洒脱或焦躁的表象隐藏着相似的蠢蠢欲动,唯独剩下可可沉默着。占卜师的眼睛锁定少女的身影,那自然流露的气息蓬勃稳定,捕捉不到分毫“失败”的预兆。
然后少女抬眼望向他。
“最后确认,”她说,“可可,你要直接放弃吗?”
因那问句代表的挑衅意味,素来体面冷静的男人脸色倏然变了变。少顷,他咬咬牙,那样子简直像下定了破釜沉舟般的决心,紧盯着玲的眼睛,沉声道:“不,我也参加考核。”
玲便点点头:“那就尽快开始吧。”
他们走出就餐区,来到更宽旷的瞭望台,高空罡风没了专用设施阻挡,吹在几人耳边猎猎作响。
“虽说是针对性施加,但难免会有余波。”玲扬声道,“那位……小松主厨就麻烦尤达先生了。”
“玲小姐放心。”膳王站到脸色煞白的小松身前,背着手笑呵呵道,“老夫便算作是分界线,一毫米的余波也不会放过去的噢。”
万事俱备,玲指尖勾了只数字秒表握在手里,将表盘对准面前神色各异的四天王。
“计时、开始——”
噗通,是齐齐四声膝盖跪地的闷响。
……诶?
阿虏茫然地睁大眼睛。以某种自上而下的俯望视角,他看见自己的身体、仿佛被什么极端的重力压迫着而趴伏在地上,脊骨嘎吱嘎吱扭曲成骇人听闻的弧度。他看见近在咫尺的萨尼、可可与泽布拉,他们都被那无形的重力一视同仁地摁倒下去,在千分之一秒的间隙里细不可见地颤栗。他看见散发出有如重力般可怖威压的少女,她站在那儿,表情无悲无喜,无怨憎、无怜悯。
倏忽间,有另一张脸从少女的面孔上分裂脱离,那是张苍白美丽的女人的脸,面具似的歪戴到脑袋旁侧,色泽混沌的眼珠转了转,自动锁定阿虏漂浮于半空的意识,嘴角伴随笑容咧到耳根。
缓慢而清晰地,她对他比着口型。
第、一、秒——
时间居然是这么漫长的东西吗?
这个问题零碎又迟钝地浮现在萨尼脑海里。
像一只猝不及防被车灯照亮的鹿,他没有办法动弹,没有办法呼吸,冷汗源源不断涌出都快把自己淹没,惊溃地好像就要原地散成一滩水。
有什么黏腻冰冷的鳞片从脚踝摩擦到腰腹,盘绕住整个脖颈,微微用力勒进了肉里,看不见样貌的蛇形物体凑近他耳畔,吐着芯子窃窃低语。
第、二、秒——
说什么逃跑,抑或反击,临到头了才明白那是有多么奢侈的妄想。哪怕是打定注意考核开始的瞬间就冲上去给对方一拳的泽布拉,也足足熬到此刻才恢复正常思考的能力。
顶尖高手之间的决斗,零点零一秒已能定生死,更遑论这手无寸铁的整整两秒。来不及捡拾被碾得粉碎的自尊心,骨子里的斗争本能促使泽布拉张开嘴,音波凝聚成蓄势待发的弹丸。
与此同时,他看见玲的唇瓣一张一合。
很遗憾。她说,这是,第、三、秒——
“滴滴滴!”
衣服口袋里的通讯器猝然爆发尖锐的提示音。
玲狠狠皱眉,猛的撤掉威压,维持着单手点在泽布拉喉咙口的动作、抽出终端接起电话。
“所长,是我。”
“……我知道。”
“现场也有自己的判断。”
“……是。”
短短几句交流后,她挂断通讯,少顷,又略显烦躁地随手抓了把头发。
“行了。”她冷冷道,“你们通过考核了。”
还趴在地上呼吸不畅的四个人同时抬眸!
“……诶?”远处还在状况外的小松声音微颤,代替尚无法出声的四天王道出了同样的疑问,“为什么说、通过……不应该是,十秒吗?”
玲倦怠地叹气。
“原本会长与所长商定的考核时限是三秒钟,加到十秒钟是我的临时决定。”她说着,手下用力解除了锁住泽布拉声带的点穴,“用第一个忍不住动手的这家伙作标准,反击的时间点正好卡在第三秒以后。所以,这场考核是你们赢了。”
四双紧盯她的眼睛霎时间掠过无与伦比的复杂色彩,没人为了所谓的胜利露出高兴的神色。
但玲也没兴致顾忌他们的心情。
她收好秒表和终端,又翻出一只最新型的捕获等级测定器,远远抛给满脸踌躇的小松。
“拿着,回头教你怎么用。”她冷淡道,“料理完成的肥皂泡果都带在身上吧?让那四个赶紧吃,吃完还有会长关于四兽的情报给他们看。”
小松愣了片刻,忙不迭连连点头。
与匆匆跑向四天王的对方擦肩而过,玲冷着脸走下瞭望台,身后却有脚步声响起,是膳王几步跟过来,扫了眼她晦涩莫辨的表情。
“玲小姐,”他说,“您似乎心情不佳。”
玲咬紧下唇。
“我只是……”她低声说,“背叛了我自己。”
身为IGO的工作者,更身为一名人类的个体,在人间界生死存亡的时刻竟然要袖手旁观,拿整整300亿人口的性命做赌注,赌仅仅四个人能突破自我、去完成所谓的属于他们的试炼。
而这四个人与她的命运又是如此难以逃避地密不可分,是她的兄长、好友,前世发小和曾经用整个身心魂灵去倾慕爱憎的男人。
少女讥讽又悲哀地扯起嘴角。
所以才讨厌啊,作为受益者却毫无自觉的他们,无法拒绝恩师般存在的曼萨姆要求的自己,还有——那冥冥中决定一切被叫作【食运】的东西。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