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弯钩似的月亮冲破云层,照进赵宅后院的巷子,两个守门的兵士提灯看着,认出是行云后忙迎他进院。
赵冲披着外衣跑出院门相迎,小声唤着少将军。
“赵叔,叫我子钦就好。”行云边说边同他进了屋子。
赵冲拎起桌上的茶壶,随意倒了杯不冷不热的茶来,与他对坐在桌前,“不成,咱们暗中召集了那么多俞家军的兄弟,您如今是大伙的统帅,末将可不能再乱了称呼。”
三年前王盘岭一役后,赵冲不愿再回到成然军中,辗转在炎城一带等着行云,期间找到两个当年的俞家军旧部。行云重伤初愈,在卓一斗的引荐下投靠成化虏,之后便去炎城附近找他,与他说清楚当年俞平阔和姚敏璋死去的真相。
彼时正赶上王叔成化虏广招天下英豪,赵冲便投在上将军徐竭的帐下,一边卖力攻打南陵王,赢得成化虏和徐竭的信任,为自己挣些军功,一边帮着行云暗中召集俞家军旧部编在自己麾下,如今已经不下三千人。
行云依了他的称呼,不再与他争论,喝口茶道:“赵叔,我要同姐姐去韶阳一段日子,这里就交给你了,徐上将军那边你要提防些,别被他看出破绽。”
赵冲虽说知道姚华音当年迫不得已才对俞家军痛下杀手,但毕竟都是过命的兄弟,惨死在她手里难免心里不痛快,加上她三年前伤了俞子钦,就算这位当事者还能不顾一切地爱着她,他却难以做到不怨不憎,喟叹一声,道:“放心吧,末将和兄弟们都会小心的,这几年咱们的军功都是用命换来的,做不得假,徐上将军又是个爽快人,没那么多弯弯绕,不会起疑的。”
行云点头。
三年间他两次献策,助成化虏的军队大败成然,连上将军徐竭也对他刮目相看,带着他亲赴战场。他在军中颇有些声望,偶尔与赵冲和他的部下有些往来,也不会太过引人注目。
提到徐竭,行云心里钦佩,此人生性豪爽,勇猛过人,是成化虏麾下唯一能与季震匹敌的将领,若是将来能为韶阳效命,倒是美事一桩。
赵冲沉默了片刻,端起半冷的茶水一通猛灌,行云伸手握着他的手臂,知道他有话要说。
赵冲放下茶杯,不再藏掖。
“少将军,按理轮不到末将开口,您和姚城主从小就有婚约,如今这误会也算是解开了,就是不知道她心里咋想的,到底是咱们俞家军先对不住她。末将知道你心里念着她,您要是能与她结成连理,末将替您高兴,只是感情的事太伤人,您多少给自己留条退路,可别再受伤了。”
行云握着他的手稍稍用力,“赵叔,子钦明白。”
这次去金吾估计要住上一段日子,行云回去后连同夏季轻薄的道袍也一并收拾了,打好包袱放在床头。
午夜将至,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出门走向王府后道的街角,酒香从卓一斗的院子里飘出来。
“果真还没睡。”月色下,行云含笑念叨着,听见有人过来开门。
“你欠我的钱到底什么时候还?”卓一斗拎着酒葫芦往他胸口一撞,酒水撒出来,在他道袍前襟除浸出一片湿痕。
行云掸了掸衣襟,翻出银铃轻柔地擦拭干净,卓一斗趁机从他身上摸出两块碎银子,行云随他,跟着进门。
“一斗兄忙什么呢?”
卓一斗满意地掂量着碎银,收好后坐回树下,嗤笑道:“瞧你乐那样,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行云一同坐在树下,不掩饰脸上喜色,“一斗兄有喜欢的人吗?”
卓一斗酒葫芦顿在身前,看向他道:”能当钱花吗?”
行云笑而不语,好在他没有继续追债。
卓一斗灌下一口酒,抹了抹嘴,“我自小流浪,怕了忍饥挨饿的日子,除了吃饱穿暖,多攒些钱来傍身,别的都没兴趣。”
相处三年,行云还算了解他的脾气秉性,却对他的家世背景知之甚少,忍不住问:“你小时候没有亲人照顾吗?”
卓一斗向后枕在树干上,借着酒劲道:“有一个,我在他家里住了一年多,受不了寄人篱下就走了。他是家里唯一想要收留我的人,大宅院里人情复杂,那时候他也挺苦的。”
行云跟着靠在树上,思绪沉浮。
他小时候有疼爱他的爹娘,有俞家军的叔伯们,有姚华音。
那个冬天他突然变的一无所有,独自在冰天雪地里徘徊,不知要去向何方,卓一斗的苦他感同身受,庆幸的是,在经历过一番撕心裂肺的苦痛之后,他还能重新回到姚华音身边,找回当年一起驰骋沙场的叔伯兄长们。
卓一斗望着屋檐上露出一半的月亮,回忆起年少时走投无路,在吴宅借宿的日子,想到那个年纪轻轻就病逝的亲人,抱着酒壶慨叹:
“可惜收留我那个人和你一样是个情种,为了心爱的女人早早把自己给折腾死了,还不肯告诉告诉人家,你说他傻不傻?”
他鄙薄地笑出声来,摇头道:“唉,真是同人不同命啊!”
行云仰头望着天上的月亮,不再言语。
回想在清都山上初见时,卓一斗常常出去忙活,还带回茅草屋一叠黄纸,猜到那人便是小时候收留过他的人,那时他还只是怀疑,此时可以断定,他口中的人便是吴绍渊。
行云感叹吴绍渊对姚华音用情至深,不禁为他的英年早逝而惋惜,更因为自己曾经深深地伤了姚华音而悔恨,好在他还能重新回到她身边,还有机会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