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薪在妖界待了两个月,搜寻到了大部分的药材,但还有几味药没有踪迹。
没了办法,他偷偷混进了妖皇的宫殿中,希望能从他的私库找到剩余的药材。
他运气不错,恰逢妖皇生辰,宫中大摆宴席,私库外看管的妖怪都很懈怠。妖界对法术密咒了解极少,也不在此方面设防,他靠着极佳的隐匿术进入了私库。
或许是天道眷顾,他真的拿到了剩余的药材。
临走时,他碰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妖怪。
那妖怪满身酒气,瘫倒在一棵树下,如同一滩烂泥。连薪无意惊动他,小心翼翼地走过,可穿过树杈的月光一照,那张遍布疤痕的脸,又将连薪的记忆拽回了满山枫叶的秋日。
他顿时遍体生寒,愣在原地。
凄厉的哭声,密密麻麻的白绫,遍地的尸体和鲜血,食人心的妖怪。
师尊的脸,师妹的脸,还有那句“同归于尽”,不停地在脑海里翻涌,搅得他头痛欲裂。
当初打伤连薪,使他留在山上的,就是这只蜈蚣妖。他逃命的本事很厉害,受了那么多伤,最后还是跑了。
时至今日,连薪依旧很后悔那天没同师尊和师妹一起去除妖。对这只蜈蚣妖,他的恨不比对那只害死师尊的妖少。
连薪的手抖起来,剑不知何时被提在了手上,却迟迟下不去手。
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可一旦动手,他就会暴露身份,最后就算报了仇,也回不去人界。
连薪不怕死,但他集齐了药,要回去救静天,他不怕死,他怕静天死。
连薪抬起脚,往外走了两步,又犹豫了。
若是哪天,静天知道他放弃了复仇的机会,还是因为自己而放弃的,她必定会直接杀了自己。
除非连薪能瞒她一辈子。
可只要做过的事,就不可能瞒天过海。
就像……他知道当初师尊是替静天挡了死劫。
他为此怨恨了静天很多年,直到前不久才得知了真相。
静天是师尊恩人的转世。
师尊死后很久,又一次细雪落满山头,连薪才记起他曾说过的那个故事:
许多年前,在重信还是一个凡人孩子的时候,因为贪玩错过了下山的时机,被困在了山上。山中夜里寒冷,一只野狗盯上了他,重信被吓得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蜷成一团瑟瑟发抖。
最后是一个女孩提着火把救了他。小女孩的年纪也不大,看着十一二岁的模样,穿得破破烂烂的,牵着重信的手带他下了山。
快到山脚,能听见有人呼喊重信名字的声音。
“你快回去,下回不要贪玩了。”小女孩摸了摸他的头,松开了手。
“你不回家吗?”重信问她。
“我的家就在山上。”小女孩推了把他的背,侧过脑袋咳嗽了一声,“你快走吧。”
“那我下回再来找你玩。”重信说完,看着女孩点头后,向着树林外飞奔入亲人的怀抱。
等他再回头时,却已经看不见她的身影了。
受了凉又受了惊,重信当晚就发起了高烧,断断续续半个月才好。等他想起去找她时,才从阻拦的奶奶口中得知,她已经死了。
她得了重病,治不好,又是个姑娘,家里也不想浪费钱,就把她扔在山上自生自灭。重信回来的第二天,他的父母去找她,想给她治病,却只找到了一具尸体。
小女孩被葬在那座山上,重信每年都会去祭拜她。一千年后,当他又一次踏上那块早已被磨平、长出绿草和苍天大树的土地时,他在树下捡到了一个孩子。
那时的重信胡子飘飘,看着垂垂老矣,小姑娘却只有七八岁的模样,穿得破破烂烂的,像是一个小乞丐。
一如当年。
连薪握紧手中的剑,强忍酸涩的眼眶,下定了决心。
“你不打算杀了他吗?”
一道声音叫住了他。连薪身体一颤,如同被钉在了原地,良久才僵硬地转过头。
那只蜈蚣妖还在地上呼呼大睡。墙头上,一只女妖正在对月畅饮,黑发及肩,琥珀色的眼在月光下闪着诡异的绿光。
连薪认得这只妖——她就是这场宴会的主人,妖族的妖皇,银苍。
“你早就发现我了?”他意识到了什么。
“我还没废物到认不出一个凡人。”银苍挑眉,从墙头上一跃而下,一脚踩上了地上妖怪的肚皮上。
她这一脚劲道颇大,躺着的妖怪当即弓了腰吐了血,酒意也散了大半。
“我记得我说过,如果你敢再出现在我面前,我就剥了你的皮,放在行宫前当地垫。”她不断加重力道,来回碾压脚底下的皮肉,“怎么,忘了?”
“我错了!陛下!”蜈蚣妖彻底清醒了,但却不敢逃,只能一口一口吐着血,和着血沫给自己辩解,“不是!不是我自己进来的!是那群该死的小狼妖给我扔进来的。”
“看来想扒你皮的不止我一个呢。”
银苍显然不在意真相是什么,她把脚从蜈蚣妖的身上拿下,还嫌弃地拿妖力擦了一遍,随后看向面前的连薪。
“不过,你运气还不错,今天我有了一个新玩法。”
连薪有了不好的预感,并且很快就成了真。
“喂,小偷!”银苍勾着嘴角,喊他,“如果想要带着你的赃物走出我的宫殿,就剜出他的心吧!”
“而你,如果想活着,就掏出他的骨头。”她一脚把蜈蚣妖踹起来。
“开始吧。”
银苍摆摆手,躺在了一群小狼妖抬过来的软榻上,好整以暇地看着这场决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