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你以为我用上它是为了至她于死地?”那人转过身,面容上浮出蔑视的笑意,“我再给你上一课,一把好刀,宁折,勿断。”
*
今日是工部兵器司内勤戒严日的第一天,按照工部条例,所有尚方监匠无故不得缺勤,正是探访工部寻找那个设计出手枪的匠人的好机会。
佟十方一早扮成贤王府的贴身随从,打算趁着早朝机会同礼贤王一起入宫。
天未亮,二人就整装出发。
李三粗近来心情仍消沉,昨夜饮酒至深夜,这个时辰还在酩酊大醉。
九郎跟在佟十方后面,看见一旁的礼贤王体态虚弱,他心中虽不愿管他,但又担心一旦他死在宫里,没人带佟十方平安回来,考虑到这,他出手在他后背快速点了两下。
礼贤王被突然戳了两下,浑身一麻又一热,心中大惊,“你?”
“别紧张。”佟十方解释,“他给你封了两处穴位,你的伤能好的快一些。”
“多谢。”礼贤王这才勉强挤出一个笑,沉吟半晌才道:“府上有生肌丸,少侠若是需要可以去药房自取。”
佟十方松了口气,这俩别吵架就好。
三人到了大门前,佟十方将青雁弯刀往九郎手中一置,“刀带不进去,你帮我收好。”刚想走,却被九郎反手拉回门内,他抬手将门一关,将其他人拦在门外。
“你以为自己去的是哪里?真的两手空空?”他将陨铁脊枪从右臂上拆下,蹲下身,撩开她裙摆,露出光洁的一段腿。
佟十方噗嗤一笑,双手按住他的头,低声嗔,“办事不看场合?”
九郎闻言耳廓红了,“想什么呢?女流氓。”话毕将脊枪盘蛇形缠在她的大腿根部,“宫里危机重重,带个武器防身,贴肉贴骨不容易被发现。”
他想来考虑的周到。
“要是遇上搜身呢?”她垂头看着他笑,“你就不怕我给你的宝贝扔了。”
他仰起头,“该扔扔,不要犹豫。”
“这么舍得?”
“当然舍不得,但是兵器没了可以再造,女流氓只有一个。”
喊了一万年智者不入爱河,但偶一沾足,倒也算是沁人心脾。
肉麻麻,甜丝丝。
大胆爱了就释怀了,心里像沁着糖,她难掩笑意,将他拉起身,手臂将他后颈一揽,在他好看的唇上用力啄了一下,“乖,在这好好养伤等我回来疼你。”
“咱们势均力敌,”他在她腰上掐,用力回应,“谁疼谁还不一定呢。”
“那就互相折腾呗,真要走了,”听见门外的催促,她开门出去,又回头摆了摆手,“别告诉三粗说我和王爷进宫了,就说我去城外蹲良知秋了。”
王府马车沿街出行,最终停在皇城掖门外的夜色里。
马车与二品以上的官员一同穿过皇城外城门,原本该在城门下下车,接受皇城兵的验身或搜身,但因为礼贤王近日被戮王袭击的消息已经人尽皆知,因此人人都以为今日他带伤前来是小皇帝专程召见他,为他请太医,因此他稳坐车内不动,也没有人敢催他落脚。
草草糊弄过去,马车就这么一路进了皇城外城,与一辆辆臣子的马车铺张开来,停在金水桥边,等候早朝传唤。
约莫一个时辰后,天仍在暗夜中,不知不觉先是下起细雨,随后夹杂着细小的雪籽,打在马车壁上传来稀稀拉拉的沙声。
在这巧妙的声音之下,隔壁的马车里传来交谈声。
“戮王这回久召不现,据说还把京城宅邸的金银财宝都变卖了,又把他那个原本任职刑部的家弟清了家籍,如此断了关系,看来是知道天将降难,他想躲。”
“躲?他一个异姓王,逃了就不过是一介平民,他还想躲去哪里?”
“他可与平民不同,毕竟这军机令他还一直死死捏在手上,无论谁劝都不肯交给三公,颇有隐患。”
“他本就不是真的投诚三公,谁都看得出来,就是不知为何三公明知如此还要收拢他,不过你等且放心,三公这次去安阳请谋士出山是假,绕道前去擒他是真,此次定夺下军机——”
“咳咳,别说了,小心隔墙。”
“有何不妥,三公如此也算是为了圣上解忧……”
话到此,车内礼贤王和佟十方对视一眼,二人心中明镜似的。
“你那好侄儿失算了,”佟十方压低声音:“他倒是寻了一个异姓王替自己手持军机令,不至于被三公拿捏大权,可是这三公也刁钻的很,先拉拢戮王,等他与圣上和你割据了个干洗,就诱逼戮王交出兵权,这时候就算戮王悔不当初也已经无济于事了,背叛了圣上,他不可能再获得信任,横竖左右不是人,只能一心出逃了。”她分析的头头是道:“逼戮王出逃也许就是三公的最终目的,为的就是将兵权从小皇帝眼皮子底下名正言顺转到自己手里。”
“你竟有如此见解,”礼贤王不禁吃惊,“那如今要稳固皇权应该怎么做才对?”
“你是朝廷中人,你问我啊?”她挠挠耳廓,低声道:“我要是有这头脑我就直接写宫斗文得了。”随即她又道:“我说了你别生气,要按我浅薄的认知分析的话,我觉得可能三公更好。”
“为什么?”
“治国又不是儿戏,你那小侄子在我老家还是读书学做人的年纪,治理天下还欠不少火候。”
看礼贤王那神情,他未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他缓缓道:“其实我与你想的一样,圣上的确还需猛火锻造,但我若也支持三公,万事不为他所想,他这帝位坐的未免太苦闷了,不过,如今戮王一事后,我只觉得天道轮回,一切顺应自然便好。”
“你不怕有一天江山不再姓秦了?”
“不怕,”他眉眼松缓,面上真是一片坦然,“真有那一天我就老老实实的牵着马儿唱着歌离开这片朱墙碧瓦,未尝不痛快。”
“你去哪儿?去乡间躺平啊?”
他扭头定定看着她,眼中有见花见海的光晕。
“我想躺在有你的地方,只是……”他浓眉微蹙,目光小心,声音似惧似忧在试探她的态度,“不知有没有我的位置。”
唉,拧巴。
她直言了,“王爷,你的情谊很好,但对我来说是一种负担,你可知男追女隔座山?”
他沉默,别过头讷讷盯着车厢一角。
光景昏暗,她看不清他是什么表情,但自己也豁出去了,“我知道,每一个人都在说着我会成为他们最终的归隐,那是当然了,我当然知道自己魅力四射万丈光芒,可那是因为,我是这本书的作者和主角,所有美好的滤镜都是我自己创造出来的,我吸引你们,就像宇宙中一个巨大的恒星吸引着那些漫天乱飞的流星,这是宇宙的规则,这个世界的定律,不是因为我真的有什么与众不——”
她的话还未完,远处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紧接着有火光直冲皇城的天顶,远处鳞次栉比之间有黑烟像巨龙一样腾起,瞬间吞没天空,在此起彼伏的尖叫中,号角声低沉紧迫的响起,递次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