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觉得是自己眼花。
他有着那样强的自尊心,现在应当很失落。
虽然他一向是这样冷冰冰的模样,她也从来没发现他有过情感波动。
但都是肉体凡胎,天副人数,爱恨嗔痴人人都有。
除非——段冬阳不是人。
鄢敏斜着眼偷看他,隔着洁净的空气,他满身的光,剔透地像个玻璃人。
她的心就跳起来。
快速地,跳起来。
而下一秒,那张脸便在眼前无限放大。
那张极近的唇,张了张,问道:“你逃课就是为了这个?”
“什么?”
鄢敏脸一红,避开段冬阳的目光。
“——为了看我。”
她转过脸看他。
段冬阳已经离远。
他两只手撑在背后,懒懒斜倚着,左侧额角的碎发跟着垂下来,在风中晃荡,像蝴蝶振翅,挠得鄢敏心旌摇摇起来。
她只道:“看你干什么。”
语气却很轻,仿佛怕惊扰那只虚无的蝴蝶。
突然很贪恋这一刻的感觉。
在这莹润洁净的午后,坐在这空无一人的石头旁,她和段冬阳在讨论一件令她陌生的事。
陌生又新奇。
头顶的黄桂花树随风振动,大滴大滴的香气顺着树叶,掉到人头上。
鄢敏被冲得打了一个喷嚏,揉揉鼻子,才低下头的功夫,就看到段冬阳拍拍裤子,从草地上站起来。
忍住鼻尖的痒意,她急急叫道:“去哪?”
段冬阳掸掉卧在袖子上的一片绿叶,方才抬起头,冲鄢敏一笑:“还在这里坐着?回头生病了,没办法开夜车学习了,输了,某人可不要在家里哭。”
鄢敏被这突如其来的笑容一晃,只觉得好像漫长隧道过后,第一缕光乍现,晃得她连揉鼻子都忘了,一连打了三个喷嚏。
她颇不好意思,又羞于叫他看出来,于是佯装恼怒,找补道:“是不是你在心里骂我?”
可是脸已经发胀发热了。
段冬阳道:“只有你骂别人的份,哪有别人骂你。”
鄢敏掏出纸巾,擦擦鼻子,“听你说的,我好像一个泼妇。”
段冬阳道:“泼妇有什么不好吗?”
“反正听起来不像好词。”
段冬阳看向鄢敏,面无表情道:“欺负别人总比被别人欺负强,不是吗?”
“不知道。”鄢敏对他的话感到疑惑。
段冬阳直起身,遗落大片的阴影,可是他周身闪着光。
他说:“鄢敏,我希望你永远当个泼妇,永远这样快乐。”
“好。”鄢敏道:“那我希望,希望你永远希望我快乐。”
两人相视一笑。
段冬阳拿下她肩膀上的碎草,向她伸出手,“起来吧,等会再着凉了。”
他的手就在面前。
纤细修长的手指,温度不算太陌生。
她愣了一下,手指拨弄着身下的草,终究没有同样伸出手。
鄢敏避开视线,撑着石头,独自站了起来。
段冬阳垂眼,那只手悄悄蜷起来。
鄢敏低着头拍身上的灰尘,她那长发便挽到脑后,露出衣领下一小截皮肤。
段冬阳立马避开脸,躲开视线。
可若他再仔细看看,便会发现,那粉颈下丝丝沁出的红色,并且有大肆泛滥的趋势。
那红色来自脸颊。
少女害羞的脸颊。
·
风隔着街道从维多利亚港吹来,不大,可是窗帘呼呼飞起来,好像有两个人藏在窗外。
徐文兴望着窗外露出的一角红色橡胶地,太阳大,照的那红色滟滟泛着光,好像在水面上。一阵热浪打来,便有一种行船中的眩晕感。
少年眯起眼睛,不知道怎么了,仿佛被魇住了,直盯着窗外看。
揉揉眼睛,目光回到前方。
可是空荡荡的,都不见了。
人呢。
两个。
若说她们不是一起离开,徐文兴再尽力,也无法说服自己。
他的脑海里出现一个黑影,窄而尖的下巴。拆分过,又组合。头头件件比不上自己。
他握紧手中的钢笔,出了汗,又滑又腻,简直像只泥鳅似的,握不住。
该死,最熟悉的钢笔今天都欺负他。
他转转那只笔,取下笔帽,垂着眼看。
银色的一小截,小拇指那么长,极上等的材质,在阳光下熠熠闪着光。
去年生日时,鄢敏送给他的。
因为很少有要用到钢笔的正式场合,他很少用。和新的没两样。
鄢敏这丫头,简直是个孩子,送礼物从不讲实用,只看心情。
想到这,徐文兴感觉脸上有点僵,原来是笑容出现在了他的脸上。
他低下头,合上笔。咔哒一声。光一闪,就露出笔身上面的一排字。
端端正正的三个字,揭示了笔的主人
——徐文兴。
手指拂过那行字,徐文兴低着头,在阳光下看了又看,微笑了又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