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蒂涅对那位新来的租客很有好感,虽然在那场稀稀拉拉的交谈中,他表现得有些心不在焉。
但是他就是那种人:喜恶都藏起来,藏的深,要他推心置腹真是比让他上台跳机械舞还令人难受。
因为弗里趁他回话时打岔的缘故,他不得不分神安抚它。
即使这样,他也发现了席尔维是个好懂的、缺少心眼的人。
席尔维真的不太擅长日常相处,他的话充斥着别人难以亲近的事实性,他擅长阐述事实,说话有时像是在起草一篇说明文。
那天唐璜一来,和弗里上演了一出亲热闹剧后就带着杰米离开了。
他那个人,总是习惯性地说一些似是而非的暧昧话语,对任何人都能做得出一些勾勾搭搭的调笑行径。
伏蒂涅从没主动去招惹过他,除了第一次无聊的善心,况且,他认为唐璜是在把这种心血来潮的招惹当做解压方式,用来排解寂寞。
他不觉得这种事多么有趣,但也不生气。如果唐璜那样招惹他,他就全部无视,他就表达厌倦。
弗里却对此感到相当恼火。它更加不喜欢唐璜了。
唐璜对此心知肚明,但不知为何,他面对弗里的恶感既不是选择远离也不愿意费心扭转印象,而是让伏蒂涅评理。
伏蒂涅不愿意插手这种事,非说他向着谁的话,答案毋庸置疑,他向着弗里:瞧,弗里什么样,唐璜又是什么样;想,弗里陪了他多久,唐璜又认识他几天。何况这只是一些小事,小争执,完全没到水火不容的份上。
伏蒂涅属实没太把这当一回事。
当天晚上,他久违地做了一个梦。
弗里睡觉……待机的时候,额角会有个一闪一闪的晶蓝色小圆环,伏蒂涅从没说过,他非常喜欢那种极致的蓝色,仿佛在深处酝酿着什么、培育着什么,让他感到充实而轻盈的安然。
在梦中,伏蒂涅化为一团蓝色的意识烟雾,孤身一人游荡在一颗血红色的星球表面,天空中高悬着一颗蓝色太阳。
这情景对他来说是全然的陌生,他的意识飘飘荡荡,有些不适和惶然。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到被重力捕获了,意识像被无形的风轻拢压缩在一起,团吧团吧塞进一具身体里,他在这具身体里游走,血液跟着他的行迹奔涌,背上泛起酥酥麻麻的痒意,胃部一阵收缩,胸腔灌满了辛辣的风,他最终盘踞在心口,心脏于是怦怦狂跳。
但他没办法延展到脑后和指尖,这两个地方全无感觉,都冷得惊人,像金属。
他一动不动,冷热交织,半身不遂。这具身体的某一部分像被火从内里炙烤着,某一部分像是被什么寒冷至极的东西亲吻着。
等他好不容易习惯这种感受,他又立马被愤恨、怨怼、埋怨、忧伤一堆情绪冲刷着,他不得不嘶吼、喊叫,扯着自己的头发,捶打自己的胸口,然后他扯开了这具身体——现在已经是他的身体——的胸膛。
他好受多了。
于是他开始一件件取出自己的内脏,卸下自己的四肢,最后斩掉自己的头颅。
他不喜欢那双闪着金芒的熠熠生辉的眼睛,于是他把两个眼球扣下来,一颗塞进头颅的嘴里,一颗放进口袋里。
做完这一切,他又回归到一团小小地、闪着毛绒绒蓝色光晕的意识体了,他相当满意。
伏蒂涅醒来的时候心里还是鼓鼓胀胀的,像是塞满了棉花糖。
但棉花糖怎么会让他变得如此沉重?
他的眼睛有些睁不开,眼皮像被火燎了一般干涩、发烫,浑身上下没一点儿力气,想要开口却只发出几声气音。
他心里吃惊:我这是怎么了?
“你醒了?”
光线有些昏暗,他躺在自己的床上,额头上放着一块毛巾。
真是好朴素而无用的降温方式。他默默想。
席尔维的脸出现在他的视野当中,弗里坐在他的肩膀上,拽着他的几缕头发。
“你生病了,睡了一天,还好只是发烧。”席尔维扶起他,喂了他一口水。
伏蒂涅不习惯被这样照顾,他微微侧过头,闭了会儿眼,感觉自己的力气恢复了些,才开口道:“我几乎没生过病。”
席尔维从伏蒂涅的话里听出几分对自己生病的不可置信,感到有些奇怪和好笑。
“你怎么能知道?”他安慰道,“谁都会生病,这又不是自己能决定的事。今天你的工作都被弗里推了,喏——”
他指着一块破破烂烂的纸板,像是从垃圾桶里翻出的那种,“暂停营业”四个大字被描粗加黑,歪歪斜斜写在上面。
伏蒂涅看了几秒,说:“我记得之前有一个还算体面的指示牌。”
“这时候你关心这个?”弗里有些尖刻地嚷嚷,急哄哄地说:“你怎么回事,为什么会生病?你干什么了?”
席尔维愣在一旁,不明白生病这种寻常小事为什么要追根究底,甚至上升到要指责病人的份上,他愚蠢地开始打抱不平,插嘴道:“怎么能这么说,生个病而已,人已经这样了,又不是人家想要生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