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一点点回归正位,僵硬的身体也一点点放松下来。她突然伸出手,碰了碰妈妈的肩膀,“妈,我看见死人了?”
女人动作一停,怀疑地看她:“你说啥?”
小姑娘眼底倒映着刚才见到的恐怖景象,咽了口唾沫,带着哭腔说:“我看见……礁石滩那边……有、有个死人!”
“轰隆”一声,暴雨倾盆而下,一道闪电划过灰暗的天空。夜幕降临,浪涛舔舐着礁石,侵上海滩。海风从晦暗的天际吹来,拂过青年死不瞑目的双眼。
他黑色风衣的衣摆被雨水冲刷开来,露出了下面几道模糊不清的刻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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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
昨夜的暴雨时紧时松,一直到今天早上才停。磅礴的雨水将整座城市给洗涤了一遍,将尘埃冲刷进下水道,路边的法桐每一张叶片都闪烁着洁净的光芒。
汝庭市公安局门口,车水马龙。
两个保安腰间别着警棍和对讲机守在门口,一个叉着腰,一个背着手,正在巡逻。身后蓝底白字的招牌和警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马路对面的人流中,一个穿着米色长袖连衣裙的女人从刚刚停稳的公交车上下来,仰头辨认着公交站牌上的字。
刑侦大队办公室位于二楼,左边挨着几个支队长的办公室,隔壁是禁毒支队和经侦支队。此时还没到早上八点,办公室里稀稀拉拉没有几个人。这时办公室里的座机忽然“叮铃铃”地响了起来。
负责内勤的女警陈年年一只手拎着刚从食堂打包来的黑米粥,一只手举着啃了一口的韭菜鸡蛋馅儿的包子,刚走到门口。她咽下嘴里的包子,三步并作两步地赶过去接起电话。
“市局刑侦支队。”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陈年年的脸色瞬间变得严肃起来。她把听筒夹在肩膀上,从旁边扯来纸笔迅速地写下几行字。
昨晚沿滩区发生了命案,案件性质恶劣,今早上直接移交给了市局。
“昨天晚上那小姑娘就说看到了死人,几个男的跟着她过去看,结果在她说的地方什么也没找到。再加上当时天实在是太黑了,马上就要下暴雨了,他们就回家睡觉了,一直到今早上才报警。”一个小警员推了推眼镜儿,慢条斯理道。
“这都能睡着?”曹波坐在办公桌桌沿,觉得不可思议,“死人了啊!”
“你不知道。”刑侦支队副队长高原从资料室里出来,从实习生手里把一沓影印好的资料接过,分发了下去:“那边经常有人跳海自杀,时不时就能捞出尸体,沿滩区公安局都已经习惯了。”
他话还没说完,手机就催命一样响了起来。曹波离得近,一眼就看见屏幕上闪烁着的“鲁局”两个大字。果不其然,刚一接起来,鲁局那年过半百却依旧振聋发聩的大嗓门就响彻了整间办公室。“沿滩区出事了,郗野不在,你快带人去看看。”
“那这次到底是怎么回事?”
高原叹了口气:“还不清楚,但现场极度血腥残忍,现在尸体就躺在礁石滩上。曹波,你去开车,我们现在就过去。”
“好。”
警车风驰电掣地朝沿滩区驶去。
到底是初秋时节,刚出警局大门,天上又开始飘了了细小的雨丝。越往海边走,雨下得就越是绵密。到了案发地附近,警车在路边停稳,几名刑警从车里跳了下来,深一脚浅一脚地往石滩里走。
灰蒙蒙的天幕与海面相接,浪涛微微拍打着礁石。
沿滩区分局的人到的早,现场勘察已经进行得差不多了,技侦和法医正围着尸体,咔嚓的拍照声不绝于耳。警戒线拉了很远,几个小警员站在不断地驱赶着围观群众。
“把手机都收起来!”
“不准拍照!哎听见没,说你呢!”
“还拍?小张去把他手机收了!”
高原在这嘈杂的环境中朝着案发现场走去。等到他走到那具尸体旁边,饶是他在刑侦口待了多年,也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尸体呈仰躺状,四肢僵硬,浑身上下被雨水和海水浸泡了一夜,湿漉漉的。尸体的脸上布满了青紫的尸斑,俨然已经死去多时。他身上穿着的那件黑色风衣已经被解开了,里面穿着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
“姿势有点奇怪。”高原盯了半晌。
汝庭市沿滩区分局刑侦大队大队长隋风站在他身边,闻言瞅了他一眼,然后挥了挥手。男尸身上穿着的T恤袖子立刻被技侦人员小心地撸了上去,下摆也掀开,裤子也被褪下,露出大片赤.裸的皮肤和关节。而那些地方竟然布满了缝合的痕迹,猩红色的粗糙的丝线如同扭曲的蜈蚣,紧紧地咬在皮肤上,就连脖颈处也不例外。
他整个人就像是被活生生砍下四肢然后又缝合在一起的大型人偶。
“内脏都被掏空了,肚子里被塞进去了什么东西。”隋风低声道:“整个身体的骨架都被抽了出来,用了一种质地坚硬的棍状物代替,然后重新缝合,类似于制作稻草人的步骤,具体还要等到把尸体运回去解剖才能知道。这也是为什么昨天晚上的小女孩第一眼看到时这个尸体呈站立状态的原因。”
“死亡时间绝对超过了二十四个小时,死亡原因还不清楚,其中罪犯应该使用了冰柜来延长尸体的保存时间,以便于他完成这一项庞大的工程。”
高原简直不忍心再看下去。他别过头,“死者身份确定了吗?”
“确定了,叫梁博文,汝庭市本地人,在邻市上大学,是公大的一名大四学生,已经保研到本校了。”
“公大的?”
“对。”隋风肯定道。他摩挲着自己下巴上残留的胡茬,沉吟了片刻,随即缓缓道:“父母经商,家里颇有点资本。”
这时,高原的手机滴滴弹出几条消息。他低头扫了一眼,立马冲曹波招手。曹波跑过来,高原在他耳边说了什么,曹波比了个“OK”的手势,朝警戒线外走去。
他刚走没几步,仿佛天边炸裂一道闷雷,机车的轰鸣声陡然响起。远处,一辆机身机械感十足的摩托车风驰电掣地朝着这边冲了过来。
几名分局的刑警老远就听到声音,惊讶地抬起头望过去。
那是一辆通体深灰的机车,碳纤维的车身加上镀金铜带,边缘印着一串白色英文字母。机车速度很快,庞大而强悍的躯体在空气中划出一道残影,紧接着就冲下石滩,在崎岖的路面上依旧如履平地,以极高的速度朝这边冲了过来。
机车手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头盔挡住了他大部分的面貌,只能隐约看到下半张脸坚硬的线条和平直的唇线。
这什么人?分局的小警察如临大敌,眼看机车就要冲过警戒线,距离近的几个市局的警察却毫无反应。他一边朝那边跑,一边挥手想要呵斥,就被守在外面的曹波给拉住了。
“甭害怕。自己人!”他在机车越来越近的轰鸣声里贴着分局小同志的耳朵嘶吼:“这是我们头儿,市局刑侦支队长,就那个‘活阎王’……”
轰鸣声骤然一降,机车在警戒线前停了下来,男人长腿一支,撑在地面上,大腿和腰腹处的肌肉线条精悍紧实。
他好像听到了什么,抬手摘掉头盔,咬掉手套,犀利的黑眸定定地朝这边望了一眼,似笑非笑,捏着手套的那只手隔空点了点他。
曹波背脊一凉,下半句话在喉头卡了一下,转了个弯,凭借求生的本能脱口而出。
“……圣德无量大慈大悲救世主男菩萨……”
“郗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