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近总会梦见与Theta切片的初识。
因为要逃离Beta切片愤怒的折磨而不得不转而投靠当时完全不了解的Theta切片,其实说以来,并不是明智的选择。
不过,我的人生做下的昏庸的选择也实在不少了,并不缺当下这一个了。
于是我决定一边装作乖巧听话的样子归顺于Beta切片,一边寻找机会求见Theta切片。
神秘的Theta切片,在本批次中最为年轻的一批切片之一。他对我展现了超乎我想象的温柔与宽容。他引诱我摘下他的面具,怀揣着某种意图。
而我也给出了最完美的反应。
毫无疑问,从见到Theta切片的第一面,我意识到,面前这个在切片中拥有最高权限的存在对自己的迷茫,根植于他最深处的内心,有关他怪异的灵魂。
那点迷茫被隐藏的很好。
但是,我了解多托雷,正如我了解我自己。
这包括他的切片。
Theta切片是多托雷出于实验目的对情感模块进行过特殊切割的个体。多托雷对他身上的可能,对他和我之间的可能饶有兴趣地观察,施加注视。多托雷看重Theta切片,同样的,他也看不起Theta切片。
失败品。
我从多托雷对待Theta切片的态度和对多托雷的了解中参悟出这点。
Theta切片对于多托雷而言是失败品,是即使没有“叛逃”一事也会在价值完全榨干之后被利落地报废处理掉的存在。
我不清楚Theta切片是从何时注意到了这件事,但想来,多托雷的切片也应了解多托雷,正如多托雷了解他自己。
我想起数百年间与Theta切片相遇的种种情形,记忆在梦境中层层延展。
“看来今天是我的好日子,能够在这个时间看到你,‘本体’又旁若无人地投入到他的实验中了吗?”
我被身后的声音吸引了注意,转头看到Theta切片。他走进来,向我的方向,一边走一边脱去身上的执行官外套。
“在室内也要注意保暖啊,实验室的暖气只有特殊的房间才会有,你最怕冷了,怎么出门的时候没记得多穿一点?”Theta切片絮叨着,把那件带着滚热温度的外套搭在我的肩膀上,双手拉着衣领拉紧到中间。
我被毛茸茸的领子糊住了半张脸,一张嘴就会有细毛飞进去。
所以我只能闭上嘴,蠕动嘴皮子低声叫了一句“主人”,然后安静地看着Theta切片给我整理衣服。
Theta切片对“照顾我”的这件事抱有极不寻常的兴趣,有时候我甚至会觉得,Theta切片对我,和小时候见到的会在家里养宠物猫,给猫洗澡梳毛的并不差别。
在多托雷还没有恋爱脑到排斥其他切片与我的接触的时候,我的管理权限偶尔会被落在Theta切片的手里。Theta切片闲下来的时候会带我去挑时下年轻人最喜欢的衣服,给我梳头,甚至是帮我洗澡。
括号,在我极度不情愿但反抗无效的前提下,反括号。
所以,果然和养宠物猫完全一样吧……
我胡思乱想着,Theta切片已经替我整理好了衣服。执行官外套的尺寸对我而言有些过于大了,穿在我的身上有种小孩子偷穿大人衣服的滑稽感。
Theta切片熟练地整理毛领,然后又半蹲在我的身前替我整理过长的衣摆。
我听到附近传来的好几十道倒吸凉气的声音。
我:“……”
我开口:“主人,您没必要替我做这种事情的,我自己也可以……”
Theta切片一把抓住我的手,手指都一根根嵌进指缝里。我噎了声响。
“你的手也太凉了,塔德纳。”Theta切片揉捏着我的手指,动作温柔,热量源源不断地传到我的身上。
“最近至冬降温,你来至冬的时日又大多时间消耗在昏迷和监狱之中,恐怕还没完完全全体验过至冬真正的冬天吧?‘本体’对你的照顾疏漏颇多,这方面你完全可以来找我。”
Theta切片俯身,湿热的吐息落在我的耳垂上,与几个月前Theta切片被修复时,在与多托雷和Beta切片伙同对我的“惩罚”中将我禁锢在冰水浸透的怀抱中的感觉完全不同。
我的身体僵硬了一瞬。
尽管Theta切片自那次之后又很快地恢复了对我的温柔和宽容,但身体所记住的疼痛轻而易举地唤醒身体里的恐惧。
我害怕Theta切片看出我的恐惧,只能沉默一会儿整理好自己的声线,低声道。
“感谢您的关怀,主人。因为这种小事打扰主人实在是有点……我可以自己照顾好自己的。”
“不,我当然不是在质疑你‘照顾自己’的能力,塔德纳。”Theta切片否认着。他站起来,但仍然扣着我的手。
“你拥有很强的自理能力,你对‘被忽略’的情状是如此熟悉,无需任何人的帮助你就可以找到最适合自己生存下去的模式。可是,塔德纳,你从来没去想过要让自己过得幸福。”
“幸,福……?”
Theta切片:“衣□□致,出行无不有人随侍左右叫做‘能照顾自己’,让自己有一件衣服蔽体、食物堪堪维持身体消耗也能被说是‘能照顾自己’。若是觉得仗着自己的体质不会生病就如此疏忽着装的话,在我这里可完全算不上是过关。”
我看了看自己身上板正的服饰,因为副官可以按照自己喜欢的穿衣风格自行穿搭,所以当时还废了心力去钻研时装手册来搭配。除了因为最近的降温实在超出我的预料,我又刚把衣柜的冬装送去清洗,只能用秋末季的衣服平替一下。
这实在很正常,就算是至冬当地人,我也观察过了,他们甚至还有人只穿一件薄款外套就能出门,我这个严正以待的穿搭已经是能够被拉出来点评一番的程度了。
我绞尽脑汁地思考,思考为何Theta切片会觉得我是那种“只要有衣服穿就完全不会挑,只要不被冻死就不会加衣服”的人。思考了半天,觉得大概是因为我身上的衣服款式太过时了。
毕竟是多托雷买的。
多托雷也并不是像Theta所说的那样“对我的照顾疏漏颇多”。自从出狱,我发现多托雷对我的态度好的有点离谱,绝非在须弥时和刚入至冬时能比。我身上的衣服还是多托雷早几年准备好放进衣柜的。
但Theta切片不管这些。他说什么都要带我翘班去买衣服,一边在研究员和愚人众士兵目瞪口呆欲言又止的目光里拉着我的手往大门走,一边对我说:
“反正‘本体’痴迷实验,你做再多工作,做的再好他也不会看见的。优秀的副官要学会给自己放假。”
“这不太好吧……?”
“哪里不太好了?难不成这实验室离了‘本体’能转,你不在了就转不动了?”
有慌张的研究员从一旁闪现出现,哐当一声跪在我和Theta切片的面前。
“大事不好了,副官大人!五号实验室发生了药剂泄露,好多人中了毒昏迷在里面。我们打不开实验室的大门,里面的气压太高触发了紧急闭锁模式!”
看得出来很慌乱,连眼镜都摔在了地上,啪嗒摔出一条裂缝。
我抬头看向Theta切片,语气有些不确定:“好像,确实有点转不动了?”
Theta:“……”
Theta切片转头看向地上的研究员,语气变成那副天塌下来也不慌的悠闲和冷漠:“其他人呢?一个实验事故,竟然要慌到爬这么远来求救吗?”
“【博士】大人说过,他不在的时候,一切事宜都交给副官大人来处理,所以……”颤颤巍巍的研究员看到Theta切片的脸。
“博……【博士】大人?!您,您怎么在这里?!对,对不起,是属下刚才鼠目寸光,竟然没有认出您,实在是太该死了……”研究员看起来害怕地要哭出来了。他那碎了一半的镜片从框里细细簌簌地往下掉,他的眼泪也细细簌簌地往下一同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