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砚情绪变化明显,在意温书眠的心情,今时不同往日。
从园区住宿楼,到集装箱的铁皮仓库里,短短数十步,跑出了这一生的颠沛流离。
狭窄黑暗处晃动的身影,像是眨眼就会消失的幻术。
温书眠手臂纤细,被人握住,再用力拽回。
背脊后仰时,砸出“哐”地声闷响。
本该撞在集装箱的肩胛骨,被人用掌心护住,丝毫没觉得疼。
“我知道你不想见我。”
仓皇混乱间,姜砚迫切抓他的手,拼命按住。
半边身子埋进阴影里,根根分明的指节收紧,不肯松开,心头却钝钝发痛。
自己天生嘴笨,说不来那些哄人宽心的话。
倒是下意识的反应快过大脑,身体抢先一步,果断伸手,将其拦下。
温书眠的出现,猝不及防。
在这潮湿拥挤的罪恶厂房里,如黄粱一梦、镜花水月、转瞬即逝。
生死关头做出那样的抉择,即便事后看清心意,也显得这样感情升温的久别重逢,格外不合时宜。
却又不知该如何剖白。
“此前的事,我无从辩解,害你再落到他的手里,是我罪该万死。”
男人指节砸进缝隙里,红肿充血,微微屈起,自己从未如此,以前只觉得那狐狸娇气。
谁料如今动了情,连对方眉眼微蹙,都跟着揪心起来,哪里还舍得让他再受别的伤。
从耳后抚来的掌心灼热,混着湿冷夜雨的铁锈气,让温书眠流转的眼波,微微颤动。
他不该来,尤其意识到素日里铜墙铁壁的男人,在伤害造成之后,心脏忽然朝他裂开一条细缝。
温书眠雾蒙蒙的眼,在察觉那样奢侈的保护,忽然间以这样愧疚的形式出现。
他的情绪猛然变得激动,几乎调动全身力气,想要推开。
“不,你没错。”
“生死攸关的当口,拿我去换沈郁,是你这辈子最正确的选择,没有之一。”
“你不愧对沈家的养育之恩、不愧对国|家|社|会对你的信任和栽培、不愧对自己胸前的警徽,”
“我不怪你。”
“但我唯独不明白,既然我都已经当你死了,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是必须拿我的项上人头,才能算你的一等功?”
“在境内留给你的U盘,就是我用来傍身的唯一物证,再没有别的了。”
“那颗粉钻,你要是喜欢就留下,不喜欢就卖掉,够你下半辈子荣华富贵。”
“这已经是枪林弹雨、颠沛流离,从未安稳过的我,能为你设想出来的全部后路。”
“这样都还不够吗?”
“就一定要对我赶尽杀绝,看着我不得好死,你才能舒心,才能满意?”
温书眠手捂心口,止住那痛,他字字泣血,热泪滚烫,自己从未被人坚定选择。
要避开同床共枕的皮克斯及其耳目,走这一趟,几乎是把命给豁出去。
连控诉的嗓音,都要反复压制,不敢提高分贝,害怕隔墙有耳,惊动旁人。
断线珍珠一样的伤心泪,小湖泊似得,积满男人掌心,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晶莹剔透。
姜砚随着他,心头闷闷的难受,又要手忙脚乱,替人擦泪。
那连串的水晶珠子,越掉越凶,越抹越多,急得男人不知如何是好,手脚全都僵住。
温书眠嘴硬,理智上认可、理解他的所作所为。
实际上因为这样的结局,却又伤心的不成样子,字字句句都在控诉对方狠心绝情。
男人无措,连素日里平整的黑色冲锋衣袖口,都被拽出几条生硬的指痕。
“你走,现在就走。”
“去过你前程万里的安稳日子,永远别回来。”
“别往后看。”
姜砚被人推搡着往外,脚步却坚定不移,直直对着温书眠所在的方向。
他从出生至今,情史空白,不懂什么欲擒故纵的手段,只在心里明白,这种情况,自己绝不能离开。
温书眠此时此刻,对他的出现,抵触情绪异常严重。
从最开始的质问、控诉、再到后来带着私心的放肆骄纵,通通都被人照单全收。
姜砚前后态度,变化明显,任谁都能察觉,那男人此前是发自内心的厌他、烦他……
正眼都不稀得来瞧,更别说耐着性子要哄,就算稍有不满,也得发作,恶狠狠指着他,责备呵斥,把人扔在原地,不做理会。
温书眠恨这造化弄人,自己哭的没有力气。
手指紧攥着那男人的衣襟,一下一下,埋怨着捶打他的肩头。
“你现在回来做什么?”
“你现在回来,又有什么用?”
就算心意转变,怜悯他的遭遇,也挑的不是时候。
皮克斯折返归家,哪怕现下,自己能生出一双翱翔天际的鹰翼,也永远飞不出这半尺牢笼。
他没机会走了,再也没有了。
狐狸心已死,逐渐脱了力气。
挣扎的幅度减小,全靠姜砚托着他不足盈盈一握的腰肢,才没有彻底跌坐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