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烬没管他,朝魏九安道:“魏大人,马车在外头等着呢,您请。”
魏九安拱手,道:“多谢。”
有人扶着,魏九安也就不觉得腿那般疼了。
他快要出刑狱时,却听见身后有人唤他——“大人啊。”
魏九安下意识回头,看见了双手正扒着牢门的崔十四。
他一双瘦骨嶙峋布满伤痕的手伸出牢门,似乎要去抓什么似的、挽留似的,呼唤着:“别忘了……让我儿子的尸骨回家……”
皇城。
白羽尘现下并无别的要紧公务,因此,安烬去禀告后,魏九安和王含也就直接进去了。
圣辰宫。
进去后,王含直接跪下,重重叩首道:“臣王含叩见皇上,皇上万安。”
白羽尘翻阅着一本奏折,眼皮都没抬一下,只轻轻“嗯”了一声。
魏九安也跪了下去,道:“臣参见皇上。”
白羽尘抬眸,道:“坐下吧。”
魏九安有些诧异,随后道:“皇上,这不合规矩。臣如今疑罪未明,还是跪着好些。”
白羽尘合上奏折,道:“子矜,坐吧,你这腿熬不住。”
魏九安刚想说的话生生咽了下去,随后道:“谢皇上。”之后便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白羽尘给安烬使了个眼色,安烬便懂事地吩咐宫人给魏九安也上了一杯温茶。
白羽尘看着跪在地上的王含,漫不经心地开口道:“朕听说,安烬去传口谕时,你和子矜都在刑狱,是吗?”
王含如实道:“回皇上,是。”
白羽尘道:“那你是去做什么呢?”
王含不知该如何作答,一时沉默,斟酌字句。
王含本想扯个慌来骗骗他,但却听见端坐在主位的白羽尘道:“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回话,欺君罔上的罪名若是定下来,那你就别想活着出圣辰宫了。”
白羽尘转动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耐心地等着他的回复。
片刻后,王含才小心翼翼地道:“臣是带着口供去的,让魏九安签字。”
白羽尘笑了笑,道:“哦,带着口供去的?不过,朕怎么记得,历朝历代的案件都是由刑狱里的狱卒记录下犯人的口供,之后再由本人签字的?怎么王大人你还能提前拿着口供去?嘶……是朕记错了?”
须臾,白羽尘接着道:“还是说,御史台已经独断专权到连新规矩都不屑于让朕知道了?”
王含立即叩首,道:“还请皇上恕罪!口供是臣拟的,但臣也是为了皇上能够肃清官场,不让此奸佞为祸朝野。”
白羽尘道:“把那份‘口供’给朕看看。”
王含深知皇命难违,只能双手呈上了那份“口供”,由安烬转交,送到了白羽尘手里。
白羽尘低头看着“口供”,越看脸色越阴沉,直到双手都紧紧捏住了那薄薄一张纸。
片刻后,白羽尘看向魏九安,道:“子矜,这些是不是你说的?”
魏九安拱手道:“非臣所言。还请皇上明察。”
白羽尘道:“没事,我自然信你。”
说罢,将自己方才翻看的奏折扔在王含身边,道:“写的倒是滴水不漏,只是朕早看过另一版,这份似乎更真,你也看看,是不是啊?”
王含弯下腰,捡起那本奏折,颤抖着手看完后,又连忙道:“皇上明察啊!臣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万万不敢欺瞒皇上啊!”
白羽尘似笑非笑地道:“你的意思是,你的话全部可信,朕的暗卫司尽是捏造是非之徒?”
暗卫司是白珩留下的爪牙,只听命于历代君主。暗中行事,血洗朝堂。
这般说来,向暗卫司论罪,自然也就是忤逆君王。
王含后背冒出一层冷汗,连连叩首道:“臣绝无此意啊!皇上,臣或许是……臣或许是误会了魏大人,臣知罪了,臣再不敢妄下定论了!”
说罢,王含朝着魏九安行了礼,道:“魏大人宽厚,还请魏大人原谅下官听信谣言、作了伪证,下官向魏大人赔礼谢罪,请魏大人原谅。”
白羽尘也看着魏九安,等着他开口。
魏九安起身,腿伤没好,还有些站不稳,谢羌立即上前扶住他,才叫他没摔了。
魏九安作揖道:“皇上,臣认为,这桩案子结了就好,臣未曾受了冤屈,便已经知足。至于王大人,臣尚不太懂官场该如何处理,所以还要请皇上定夺。”
白羽尘道:“你先坐下。”
随后看着王含,道:“王含构陷忠良、冤害同僚、不忠不义,拉出去廷杖五十,吏部记档,永不升迁。”
仿佛一记重拳落在王含胸口,直到他被侍卫拉下去时,还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白羽尘。
王含后知后觉,才想起来求饶:“皇上恕罪啊!臣如今这般年岁,若是不能升迁就是要臣的命啊!臣又该如何为国效忠啊!”
白羽尘喝了口茶,道:“你构陷当朝摄政王,就没想过万一没查出事情原委,你要的是他的命?”
一口茶咽下去,白羽尘将茶盏放下,杯盏与杯托碰出一声脆响:“朕素来听闻朝堂之上党派相争常常斗个你死我活,不过呢,若是没有做好鱼死网破的打算,就不要随意听了人家的蛊惑而入局。反正人家不用赌上身家性命,你不过是个引子。”
王含被拖下去后,安烬上前一步,道:“皇上,恕奴才多嘴一句,这案子毕竟牵连了多位大人,只处置王含一个的话,恐怕不足以杀鸡儆猴。”
白羽尘却笑道:“这时候一窝打尽可不上算,宋楠的胆子还要再养一养,日后才好诛连更广。”
若想大权在握,宋楠的死也不算什么,若是能利用宋楠把幕后宗亲都引出来,才是上策。正因如此,宋楠还有用。
白羽尘起身,走到魏九安面前,将他抱起来,道:“偏殿有些远,你这腿还是少行走比较好。先在圣辰宫歇下吧,陈骁在外头候着呢,我让他给你看看。”
魏九安由着他抱上床,终于得了安宁,闭上眼睛休憩着。
白羽尘刚给他脱下鞋袜,便见他已经睡了过去。既然睡着了,再给他换衣裳反而容易扰了他的清梦,白羽尘也就没有再管,只给他掖好了被角。
然而,白羽尘离他近些时却看见,魏九安身子正颤抖着。
白羽尘立即对身后的下人道:“把暖炉搬近些。”
身后的宫人应声,是个宫女行了礼,将要办事。
白羽尘听见宫女回话,顿了顿,道:“罢了,暖炉太重了,姑娘家别累着,你出去找个太监搬吧。”
宫女一怔,随后行礼道:“多谢皇上体恤。”
然而,火炉也搬来了,魏九安虽然好些了,却还抖着。
白羽尘也坐到了床上,将魏九安抱进怀里,用自己的身子暖着他。
片刻后,陈骁走了进来,刚要行礼,便听白羽尘道:“不缺你的礼,过来看看子矜的伤势如何。”
陈骁不敢耽搁,拎着药箱走过去,跪坐到榻边的地上,撩开盖在魏九安右腿上的被褥,便看见了与血肉粘在一起的囚服。
陈骁饶是在宫中行医多年,也没见过哪位贵人伤得这般严重,自然一惊。
陈骁拿出一把小刀,轻轻割开了与血肉粘黏的衣物,让伤口露出来。
这样便看得更清楚了。在魏九安的膝盖到小腿处,鞭痕交叠,分不出伤痕新旧,还有些地方较平滑些,能看出来,是被利器生生割的。
但极为不利的是,他这伤口周围有些地方已作溃烂状,若再晚些医治,恐怕就不成了。
陈骁看后,心下几乎了然情况,抬眸,道:“皇上,这伤口……怕是要动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