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月影不曾听林风华口中哀求之词,见他还在口齿含糊地解释不停,甚至狠狠以头抢地,便甩了道封口术将他噤声,抬手按住眉心:“你接下来几日不可再出惊蛰峰,且在峰上刻苦修行思过,此后莫再惹是生非。”
说完,她仿佛是嫌林风华那边空气污浊,飞至擂台之外,向底下徒生道:“比试已结束,各自回去修炼,少凑无关热闹。”
于是各位徒生也渐渐散去,不时还能听见有人问刚刚那位白衣女修的身份,然而被问者也回答不出。
池月影御剑离去,只留男子一个人跪在擂台上,旁边少男跑过来将他搀扶,却被一巴掌扇得退出几步远。
“滚!”
封口术随池月影离去后解开,林风华面目全非,被挤成一条缝的眼里流露怨毒的神色,用长剑撑起身体,慢慢地下了擂台,掏出两把灵石恢复最基本的灵力后才御剑慢慢往山下去。
其他少男见那人被扇,不敢再来接近,也各自回去了。
行至惊蛰峰下,林风华忽觉诡异——惊蛰峰虽与谷雨峰不近,可到底是在同一领域之内,近日光线却很不明朗,大雾四起。
兴许是林玉纤又在试新的阵术。想到这里,他不多提防,直接往山上的小径走去。他住于惊蛰峰接近山脚的位置,如今灵力亏空,与其浪费灵石不如靠脚力上去。
他手中拿着长剑,回忆起方才对战,将剑在地上划拉两下,声音含混地吐出些碎语:“莫欺少年穷......真君又如何、几日筑基又怎么......”
四下檀香弥漫,幽冷异常,无知无觉间抽离着人的神智。
咕哝着,他忽见前方有一苍白的影,当下大喜,攥紧长剑,险些腿脚并用地往前猛猛几步,一剑刺向对方。
那道身影散去,林风华哈哈大笑,不料牵动脸上伤口,疼得笑到一半连连哎哟地叫出声。他方快意无比,骤然腹上一凉,低头看去,发觉是一把剑贯穿了自己的腹部。那剑往下一划,顷刻间将没有灵力庇护的丹田搅碎了。
林风华笑容滞在脸上,见破损长衣被血液洇湿,不知怎的生出一股气力,颤颤巍巍地往前跑起来,让剑抽了出去。他跑了一段距离,回头想看是谁动的手,只见一双冰冷如蛇似龙的金瞳在惨白的雾气中浮现,闪烁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锋锐光泽。
“我会、告诉......”他被涌上喉头的血呛住,艰涩地吐出破碎话语,“长老......”
沈离夏眉眼弯起,声音透过雾气,竟给人一种朦胧而虚幻到温和的感觉。
她轻声道:“跑呀。”
旋即缓缓往前迈步,仿佛锁定了目标的母豹,瞳孔收为一道尖锐的竖缝。
“给你半柱香的时间,跑出此处,我便放过你。”她笑盈盈道。
多么仁慈的宽限。
男子跌跌撞撞地往前跑,不时回头看去,只见少年身影渐渐淡去,隐入雾中。他刚要去调动干涸的灵力去修复伤势,霎时被一锐利的影携劲风擦过脖颈,留下割伤又被烧焦的皮肉封住,无法渗血。
林风华这才意识到,他背后正遭那双黄金般的眼眸紧紧注视着。
此处是她的狩场。
那是一支燃烧的箭,不等他看清便散去了。
男子身上被血红浸湿,不时见雾中有人影翩然闪过,惶恐至极,顾不上任何体面,浑身汗流浃背,嚎啕着不断抬脚狂奔。他身上不时有凉意划过,却不知是何物,便没命地继续往大雾里扑。
不知多久,雾忽然尽数散去,前方春景明媚,长老所居的院落映入视线,林风华顿时面上霁然一片,低头一看,身上伤痕也不知何时尽数愈合,仿佛先前一切仅仅为大梦一场,叫他冷汗如瀑。
“何安师叔!救我!”
他呼喊出声,几近癫狂地向院落扑去,猛然从口中尝到一股腥甜滋味,随后四肢联结躯体处皆被剧痛占据,无法再感知到手脚。
一股烫意在胸腔中窜起,他茫然地重复了一遍——
“救......”
接着,这微弱的声音忽然变为撕心裂肺的惨叫,伴随着嘶嘶的燃烧声,男子的身躯瞬间为烈火吞噬,不过眨眼就被焚得不剩一丝尘灰。一缕白烟在火光映照下染上些色彩,想要竭力逃走,却被火舌吞噬,只发出一声尖叫后便化作虚无。
雾气散去,两位少年站于惊蛰峰之下,身前空无一物,方才焚烧的烈火散去,留下一阵滚烫。
天色为黄昏染红,瑰丽的光落在沈离夏身上,同她衣服上的血色交织。她金色的眼于深色阴影中明亮得惊人,即使被汗液濡湿了眼睫也犹如在猛烈燃烧着。
“谢了,”她转头面向林玉纤,“若非你临时改造阵术,恐怕我还做不到让他死得如此......幽默。”
林玉纤擦了擦额上冷汗,压下心头的惊惧,忍住不去问沈离夏那火焰的来由,道:“为何不一剑毙命,而是要废了他修为四肢......再抹去他的神魂?”
刚刚的尖叫她也听见了,尽管细微,却是撕心裂肺的。
沈离夏如同平日那般粲然一笑,轻快道:“我既不想让他在梦里死,也不想让他一下毙命——他不能死得太轻松了。”
“神魂俱灭,他不但无法踏入轮回,甚至连回归天地都不行......如此,你不怕背负杀业,受心魔所困么?”林玉纤急得提高声音,“这有损修为!”
“我猜你会滋生心魔,是因你心底还是愧对那些被你的暗中帮助加害的徒生。”
沈离夏指尖火光流转,时隐时现。
“可我全然不对此人的死抱有其他念头,你不觉得他最后蠕动的模样很像只虫豸么?接着我就把这虫子碾碎了,仅此而已。若你要为此愧疚,那得跟多少只蚂蚁道歉啊。”
说着,她咬住下唇,忍着滚烫的温度钻心的痛楚强行运起灵力,一下险些站不稳,要倒在地上蜷缩起来。林玉纤看得心惊,上去欲扶她,反被闪身躲开。
“这血脏。”沈离夏一道净尘术扫去身上血污,喃喃自语着,“可不能叫她发现了......”
待会得去找点熏香,叫人彻底闻不出一点气味。
她叹了口气,见林玉纤僵在一边,便虚弱道:“接下来你前方障碍已清,该做什么做什么去。我走了。”
说着,少年向另一方向慢慢走去,手紧紧攥在心口处,冷汗浸透衣物,顺着面颊一滴滴不断滑落。
待她的身影消失在血红的残阳中后,林玉纤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上面因长期画符练习阵法、使用工具而粗糙,布着茧与细细的伤痕,一次又一次的磨损让灵力也无法修复,舒展之间尽是厚重的力量感,早已不是长辈为她所起的名字那样如玉石般洁白纤细。
可是这反倒叫她心中复杂的情感转为一股畅快之意。
因为其上承载着的,是她付出过努力的数个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