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她身边不乏心细的人。
唐怀柔泡茶时总会一一清点茶具,将每一样器物于开始与结束时都细细擦洗,分外爱护;林玉纤布阵严谨,灵力描摹时蜿蜒出的细微笔画综错复杂……
还有乔砚深。
她的细致与其他两人不同。
如唐怀柔是体贴,林玉纤是严谨,那么乔砚深的心细更像一种敏感。她兼有前两者而非为主,只是因过于敏感,以至于不可不体贴,也无法不严谨,将身侧人心绪行为变化都看了去,放心上反复揣摩,认真察言观色,便成了这样的细致。是一场突如其来的雨,一丝丝细密的网,过路客多数不带伞,便被淋得透彻。她的情绪、行为都经过这般细致的考量,到最后使人辨不清究竟是发自本能还是有意为之,就像她笑总荡漾在唇角,不多不少正让人觉得温和。
这般敏感不会是天生具有,定然是经过什么。沈离夏先前不曾思量,如今一想却察觉到,灵力如气力,一个人连力气都能掐成丝缕细,又怎会是他人想的那样温润如水。思绪到此,她回忆起乔砚深在最初见面时以灵力为针帮她尝试疏通经脉,一瞬胸腔内传来尖锐刺痛,似那天有一针扎到了此刻,霎时让她觉得破了皮、渗起血,很热的东西流过心头,烫得人异样地在意。
她回忆那双熟悉的蓝眸,里面又一次覆满了雾。没有人会再有这么一双眼,不表露明确的拒人于千里之外,不是寒霜刺人,而是远。远得飘忽不可及,在对方自以为很近时朦胧,回过神来才发现隔了不知多少汹涌暗流。
想到此处,先前的焦躁反而被冷意抚平,骤然升起的平静让她握紧的拳松开,脑海中却挥不走乔砚深的影子。
罢了,那便学习学习学姐这样的心细。沈离夏闭起眼,自己都未察觉眸中金芒在不觉间柔和,又被尽数遮掩。
灵力被分为很细很细。像针,也像一柄刻刀。两者联系起来,她恍然大悟,如同雕刻木头般轻轻地、不断地分出极细的灵力,让这两股微弱色泽结合。虚无的感觉不比实物握在手心,急躁感刚扑上,她下意识想乔砚深平静的声音,竟又多几分耐心。
此刻注意力全聚集在灵力的融合上,沈离夏自然也无暇顾及自己脑袋里的念头,本能地想道——学姐说话很是好听,若这世上有能录音的东西,她定要央求乔砚深录下几句,反反复复、爱惜地听。
此次融合比想的要成功,之后慢慢增多,又失败几次,可终究是成功的几率开始增加了。交缠的灵力蜿蜒出第三道路径于经脉中循环,已有部分灵力不经引导就开始探向这条金红交错的河流,渐渐将其扩充。
修为稳固下来,沈离夏吐出浊气,身体一下轻盈许多,体内液态灵力亦慢慢增多,对周围灵气流动感知愈发清晰。
她不假思索抬手,手中火焰骤生,先前仅有小臂高,现在却热烈得像能充盈室内,惊得她赶紧收回,免得烧了什么不该烧的东西。
四下看一圈,确认没有东西被点燃后少年松了口气,翻身下床穿好长靴。此刻窗外天色明亮,看来已经到晌午。
那股莫名的别扭感此刻已经烟消云散,她有了突破,第一反应还是去找乔砚深。
乔砚深即便疏远,她也还是感到对方密密的防备下的真心。既然学姐如此设防,那她就主动去慢慢靠近,先一步做那露出自己柔软肚腹的猫咪示好。
因为她有乔砚深独一份的真诚——哪怕众人皆被防备,自己也是离防备后的、真实的乔砚深最近的人。
她几乎是如此肯定着的。
沈离夏自己并非没有意识到她适应力极强,心绪转换亦快。就如乔砚深所说,对未知的力量、古怪的事情,她从未怕过,顺其自然便接受。神火残魂说的话,她半信半疑,也未放下猜测对方是夺舍的想法,但最后也不将其反复揣摩,而是选择压在心下。
命运馈赠她,她既然除收下就别无选择,那就收得坦荡,也做好日后要付出代价的准备。
就像严雪涯曾说过她爱恨得失分明,有着纯粹而自然的稚拙。这稚拙不惹人讨厌,反倒鲜明得让人艳羡,注定会使人生少许多遗憾。
快步走出房间,沈离夏停在乔砚深门前,已想好诸多话要同她说,好好讨要一番夸奖。神火这会儿反而苏醒,不知是不是被沈离夏情绪影响,让她身上灼烫起来,像暖气过头带来的晕眩。
敲过门,她听见里侧传来脚步声,忽然在这短暂间隙里产生一种强烈的期待。一步一步都成撩拨,勾动心弦。
随着木门退场,乔砚深的面容从其后显出。两人对视时,沈离夏从方才开始便未止息过的心绪于刹那间到一处阈值,使她在视线相交的一刻蓦然无法启唇,巧妙的话语尽数溶解在突如其来的空白中。
而眸若秋水的女子眨了眨眼,并无困倦模样,微笑着唤她:
“离夏。”
她拉开门,为沈离夏让道,等少年进来后才将其关上。
转头一眼望见对方发红耳根,乔砚深以为是神火导致——毕竟她也能察觉到沈离夏此刻情绪同样起伏着。
“可是要调息?”灵力运转,她伸手牵过少年微颤的小指,柔声问道。
沈离夏摇摇头,含混回应:“不是……只是我……”
完了,真的把想过的所有话都忘了。她不想承认自己在门被打开那一刻想法便只剩下一个——
想见她。
可不得不承认。
乔砚深弯起眼,声音中带上促狭笑意,“那是……小学妹想我了?”
她只当玩笑说,却见沈离夏浑身一僵,自觉越了界,赶紧一转话题,同时以灵力将放于旁边桌上的纸张引到手心里,递交给沈离夏。
“刚巧师尊来了信,让我们同看。我想你刚刚在休息,于是未来打扰。”
沈离夏伸手接过信纸,并艰难地咽下了那句肯定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