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泱。
少年视线越过沈离夏,落到她身后的乔砚深身上。然而女子低下了头,叫她看不清表情。
预料中的剑并未落下,反倒是一样琉璃般的珠子被扔过来。沧渝抬手接住,苍白的脸上浮起困惑的神色。
沈离夏叹息一声,道:“你应还剩点灵力。慢慢看吧。”
玉响上方,灵力构成的蜃楼之景渐渐显出,将过往的真相推至沧渝眼前。与复现的历史一同入目的,还有那颗迟来而未有机会再亲口言明的真心。
小渝,你的母亲愿你平安顺遂,我也一样。在同河姑留在洛川前,我还只是一个普通的孩子,总向往有更强大的力量,能够守护自己爱的人,除尽天下不平事。
可惜后来,我一件都没做成。从始至终,都未能守护好谁,未能阻止战争。我本以为一切注定如此,该与过去的自己挥别,却又遇见了你。你怀抱着相似的愿望,说着与那时的我一样的话——让我又一次觉得,或许还能补偿点什么。
就像余烬中又升起了火光。遗憾的是,我不仅没有将这束火光护好,还让你囿于此处,困了如此漫长的时日。
你怨我、恨我,都可以。我知让一人来赎罪不够,可惜原身灵魂不再,我也将消失。于此,也只能说一句对不起。
我听说,惩罚一个人最好的方式,并非恨,而是遗忘。所以,你困得够久了,入一趟冥河,就此忘却前尘吧。不要再记得我。
祝愿你下一生可遂自己的愿。或许,我还会在某个地方偷偷地看着你,稍微努力一下,让你不被一块石头绊倒、吃鱼时不被刺卡住。
玉响中,女子的声音温柔,越来越轻。沧渝从中看到许多——沈离夏最后到的幻境里,洛泱倾尽剩余灵力,复现了自己自遇见沧溟起的所有记忆。她看见还是一枚卵时的自己,看见迟迟不孵化的那段时间娘亲与白衣女子急得团团转的场面,看见素日里威严的女人望着自己练剑时面上不尽的温柔。话怎么也说不尽,时光被灵力托起,缓缓流入少年的识海中。
乔砚深不是洛泱,沧渝现在终于明白了。
最后是洛泱找到奄奄一息的沧溟,听过她的遗言后,散尽一身灵力、抽出修为与神识,构造了此方秘境的景象。那把她珍爱至极的剑被毫不犹豫地断开,作为保留沧溟完整尸身的媒介与维持此处的阵眼。
临行前,洛泱走到沉睡的少年身前,将那枚属于沧溟的海螺留下。泪水从那双淡蓝的眼中涌出,无声滑落。
现在想来,这是她第一次见洛泱落泪,也是最后一次了。
从此,那人再也不存于世。
沧渝感到自己身上那股冷意渐渐消失,她与此处近乎诅咒般的联系也正在断开。漆黑的怨气、执念,又或其他什么,浮现而出又消融于海水中。幽幽的海水沉静地吞没了一切,她不再恨,宛若做了一场荒唐大梦,此刻梦醒,便该离开了。
鲛人生于海,又回归于海,母亲也长眠其中,她要回归母亲的怀抱了。
等沧渝过来交还玉响时,沈离夏正想问她这段时间具体发生的事情,霎时感到身侧一凉,眨眼间乔砚深已一剑刺穿沧渝心口。这一剑杀意有增无减,没有恨意,只有要结束对方性命的决绝。
本就已经开始消散的少年看着乔砚深,惨然一笑。玉响落地,口中鲜血涌溢,她吐出的字音含糊起来,沈离夏却知道是在说“对不起”。对不起她将乔砚深认作洛泱,对不起她替了那残魂做残忍的事。
而乔砚深没有犹豫,似乎并不在意对方在说什么,又抽出剑,再一次刺进去。沈离夏从未见过她这样冰冷的神色,当下也忘了要阻止,看着第二次出剑时沧渝倒了下去,身形迅速消散在海水里。
乔砚深拿过玉响,收起剑,感到些许异样,“地面在摇晃。”
她话音刚落,先前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变大了起来。海水汹涌,地面骤然塌陷。乔砚深本就虚弱,一下未留意便跌落下去。
眼前白茫茫一片。乔砚深此刻心里很平静,像是经历了剧烈的大悲大喜后只剩死灰。又或者她所有执念与心愿,在见到沈离夏那一刻便了了,再也没有所求。
脸上温热一片,不知是什么流了出来。
兴许是血吧。她想道。
直到沈离夏攥住她手腕,乔砚深才回过神来。少年抓着她,紧咬下唇,眼圈通红。泪水好像掉到她脸上,与刚刚流出的交汇,是咸涩温暖的,没有铁腥味。她终于知道这是泪水而不是血,心跳声在此刻猛烈地响起,怦、怦,让她禁不住喘息起来,背上早已惊出冷汗。
先她一步,沈离夏哽咽起来,“我不要再失去你了......”
她用尽力气把乔砚深拉上来,就像再也忍耐不住,牵着人一边跑一边呜呜地哭起来,也不管有多狼狈。哭声落到乔砚深耳中,把最后一丝麻木也驱走了。
“我不会离开你的。”她轻叹一声。
沈离夏抹了把眼泪,“可是我觉得你离我好远......到底发生什么了?”
她说完,乔砚深先抽了手。沈离夏想再去捉,反过来被抓住手腕带上了长剑。
“我们先离开这里。”乔砚深道。
她扫了四下一眼,似乎是忽然想起什么,语气也变得担忧起来。
“席梦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