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小二又问:“有没有碰到个刚离店的老行商,手艺可好啦。”
侍从像是想了想道:“有,带着几个徒弟,推着独轮车,车上堆满了精巧的手工艺品,什么木雕、竹编的小玩意儿,手艺确实一绝。”
店小二又挑起了新话题:“官道边多柳树,这一路柳树长得咋样?”
姚濯平开口了:“没瞧见柳树,快到安城有片杏林,初春杏花刚绽苞,粉粉嫩嫩,很衬夫人。”
裴明辞神色清冷,未予理会。
店小二故作懊恼:“怪了,听人说沿路柳树成荫,客官怎么没瞧见?那人莫不是诓我。”
他又道“客官有……”
裴明辞冷声斥道:“聒噪。”
店小二一哆嗦,忙闭嘴,默默带路。
几间房挨着,到了门前,姚濯平问:“此间可有地段上好的宅子售卖?我欲购一座。” 言罢,递上银钱。
店小二摸着手中鼓鼓囊囊的钱袋子,惊讶道:“客官这是要定居?”
姚濯平提高音量,望向裴明辞:“正是,我要在此长久安居,再不回去了。”
裴明辞瞥他一眼,淡淡道:“你爱住哪住哪。” 说罢,“砰” 地关上门。
姚濯平见状,故意长叹一声。
店小二凑前,问道:“老爷,您这是?”
姚濯平有些忧愁地说道:“家中父母非让我纳妾,可我心里只有我夫人,我是千万个不愿意,好好的日子折腾啥。”
店小二惊讶道:“您的夫人不让您纳妾嘛?一般有钱人家不都纳妾吗?”
姚濯平神色一肃,目光坚定:“我对我夫人可是一片痴心,此生此世,唯她一人。”
店小二咂咂嘴,这般痴心人少见。
宿远封在一旁也跟着搭腔:“那是自然,我家老爷和夫人那可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长长久久。”
姚濯平看他一眼,厌恶冷哼,进房。
店小二看向宿远封:“这又咋回事?”
宿远封哭丧脸:“我真不是故意把投奔而来的表妹领回家的,哪知道老爷、父母会让老爷娶那个表妹。”
店小二同情看了宿远封一眼后,开心的拿着钱转身离开了。
待将这一行人都安置妥当,掌柜的立刻差店小二去登记簿上详细记录。
要写下他们的人数、模样,还有方才那一场你来我往的问答,这些外乡人的事儿,都得一一如此详细记录在册。
辰至膳时,裴明辞原就沿梯缓下,意在客栈大堂用膳。
可刚踏入大堂,一眼瞧见姚濯平,脸色顿时冷了几分,扭头对店小二说道:“把餐盘端到我房间去。”
店小二赶忙应下,手脚麻利地准备好餐盘,一路小跑着送上楼。
姚濯平拉住店小二,道:“赶紧给我寻一处宅子,要快!”
店小二瞧了瞧他,又看了看楼上,心领神会,应了一声便又匆匆出去了。
*
才觅得宅院没多时,那店小二便又瞧了一出热闹大戏。
姚濯平在裴明辞面前软磨硬泡:“夫人,我寻到一处极好的宅子,带你去看看吧。”
裴明辞听闻,面上冷峻之色稍有松解,嘴上不咸不淡地应了句:“看看就看看。”
姚濯平一路引着裴明辞过去,到了宅子前。
朱门高耸,漆色鲜亮,其扉之上,铜环醒目。门侧双狮踞立,雕镂精细,鬃毛奋张,威态尽显,凛然不可侵。墙垣环绕,砖石齐整,白壁黛瓦,错落有致。
姚濯平从怀中掏出地契,双手递向裴明辞,脸上堆满讨好的笑:“夫人且看这宅院。”
他抖开地契的力道太大,纸微微擦过裴明辞尾指。暮色淌过“姚裴氏”三个描金小楷,倒真像沾了人间烟火的婚书,烫得他险些撕了这劳什子。
晚风掠过她鬓边碎发扫过手背,激得姚濯平腕骨处脉搏重重一跳,险些失了递契的章法。
裴明辞自然的接过地契,展开一看,似有些惊讶,可嘴角依旧紧抿,不言语。
“我不走了。”姚濯平看她不言,急忙开口,这话说得太急,倒似在赌咒发誓。
姚濯平被自己嗓音里的颤意骇住,慌忙扯出个笑来掩饰:“咱们...咱们好好过日子。”
袖口下的指甲已深深掐进掌心,偏生目光不听使唤地往她耳后飘——那里缀着颗小痣,正随她抬眼的动作微微一颤。
裴明辞忽然仰首望来,惊得姚濯平呼吸骤停。
裴明辞似是被他的话触动,轻声问道:“那你的父母怎么办?”睫羽颤得恰到好处,仿佛真成了被婆母欺凌的小媳妇。
姚濯平喉结重重一滚,袖中手指蜷了又展。檐角铜铃忽被晚风撞响,他道:“他们...不要也罢!”最后一个字生生劈了调,倒像是真的在与双亲决裂。
手臂突然有了自己的意志,等他惊醒时已环住那截腰肢。隔着春衫触到温软肌理,后颈瞬间沁出冷汗。
裴明辞眼尾倏地飞红,却非女儿家羞态,倒似薄怒染就的胭脂色。
她瞪人的眸光清凌凌的,姚濯平溺在其中动弹不得,是结结实实愣住了,直直的看着裴明辞。
这一幕看得店小二在一旁直咧嘴,一阵牙酸。
他眼珠子一转,走上前,满脸堆笑,贴心地问道:“二位客官,要不要买一些奴仆,也好伺候着?”
姚濯平闻言,动作一顿,没立刻应答。
店小二看他一眼。
宿远封不自觉捏紧手指。
叶隼恪面色如常,只时刻看顾着裴明辞。
裴明辞瞪着姚濯平,冷声道:“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哄我呢?想在这里住上几天就立刻把我带回去,是不是?我就知道你这样!”
姚濯平回过神来,连忙摆手,结结巴巴地说道:“买,当然买!赶紧去办。”
说着,忙不迭地掏出银票,塞到店小二手中,催促道:“快去,别耽误事儿。”
店小二拿着钱,乐滋滋地走了。
暗自得意,这男的,他当时看着就觉得虚伪。世上那有这么专一的人,装得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
这不还是不想久住。不过也幸亏他机灵,又坑了一笔钱。
步入新宅正厅。
厅顶梁木,地铺方砖,大且平,叩之有声,厅央置梨木雕案,巨且厚,纹若山水。案陈紫砂茶具,案侧列太师椅,硬木制,椅背绣花鸟。
宿远封瘫坐在椅子上:“吓死我了。”
姚濯平像是被烫着了一般,立刻把手从裴明辞腰间抽回,脸都憋得通红:“冒犯了,冒犯了。”
裴明辞落座太师椅,瞥他一眼,神色平静:“你要习惯,不用给我道歉。”
姚濯平忙不迭地点头:“我知道了。”
他与裴明辞一站一坐,他倒像是个尚在受训的年轻后生。
裴明辞语气平和道:“你刚才差点露馅儿了。”
姚濯平苦笑:“如果真买了奴仆,这宅子里肯定都是他们的人,咱们打探青楼的事儿可就麻烦了。”
说话间,他悄然抬眼瞅了瞅裴明辞,脸颊又不自觉地红了红,心里想着,日日与裴明辞这般佯装恩爱,还得同住一屋,光是想想,就觉得……
裴明辞道:“不过幸好刚才店小二已经以为你是个轻浮、虚伪之人,觉得你不想久住,只想哄骗我,所以才不愿买奴仆。”
姚濯平瞪大了眼睛,急于辩解:“不是不是啊,我不是这样的人。”
这和他预设的人设偏差也太大了,他明明演得挺投入、挺到位的,就错了一处,怎么就成这样了。
裴明辞神色淡然:“多说无益。现在他已经这样认为了,而且你被当成轻浮、虚伪之人,反倒方便咱们打探青楼之事。”
姚濯平一听 “青楼” 二字,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立马挺直腰杆,义正言辞地说道:“我从来不逛青楼的,这点你可得清楚。” 那副模样,仿佛受了极大的冤枉。
一旁的叶隼恪斜靠在柱子上,双臂交叉抱于胸前,没好气地呛声:“谁问你逛青楼了吗?”
姚濯平满脸抗拒,身子往后仰了仰:“也不能为了探个案牺牺牲我的色相吧。”
“你自行把握便好。”裴明辞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微微皱眉,继而说道:“拿捏那种挣扎之感,一面钟情于我,一面又按捺不住自身轻浮之性。必要之时,你亦可佯装逛青楼,我佯装去捉你,借机探查。”
叶隼恪眼神亮晶晶,满目崇拜。
姚濯平笑道:“你不去写话本都可惜了,编起戏本来一套一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