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光仰起头,唇落在颈项上,她像一只引颈待戮的鹄,苍白美丽。耳垂被啮咬撕扯之际,扶光推开他,却猛地被压在榻上。
案上的茶盏落地,连着乌木托盘一起,候着的妙音一哆嗦,帐子里很快传来布料交磨的声音。
月色如银,万籁皆寂,唯有屋中的滴漏,一滴一声显得夜格外漫长。
一双赤足踩在地毯上,素白的寝衣垂下遮住半露的金链。
妙音被惊醒,犹疑着唤道:“七娘?”
陛下欢好后并未留宿,七娘由她和柳娘服侍着沐浴,她身前背脊痕迹斑斑,腿间青紫可见指痕。虽不是头一次见,但每每看见仍是惊心——陛下生的斯文俊美,平常行事也十分宽仁,却不想在这事上如此放纵。
扶光看了她一眼,淡声道:“不必管我,我睡不着,吃些酒。”
“要不要我去温了来。”
“不必。”她声有些冷。妙音不敢再劝,却也不能真听她的,坐起身悄悄望着。朱红漆栏的窗子前,青纱帐子随风而起,七娘坐在里面,青丝松垂,身姿纤薄,像要乘风去的仙娥。
扶光支起窗,蜷缩起身子,冷酒入喉,她先有些不适,细眉微皱,很快又恢复漠然。新月如钩,浓云团绕,她恍惚忆起多年前似也有这样的夜晚。
那时她嫁给谢珩不久,初尝滋味胡闹一通,她困的不行,又恼恨他痴缠。
他亲手将她用被子裹住抱至窗前
“水寒江静,满目青山,载月明归。”他咬着她耳朵,柔声道:“我自君山求学归来时,乘舟入洞庭湖,那时方收到父亲寄来的书信,言你与我婚姻已经定下。我当时欣喜若狂,枕着江水就想,日后与你成婚,定要同你一起看这样的月色。只可惜,我如今在长安,不知何时才能带你去。”
她原本已经困的迷瞪,可听他这样说心软成一滩水,环抱住他,娇声道:“长安的月也好看,等你日后外放了,再带我去也是一样的。”她想睡了,他怀中染着干净的浅香,她便埋在他怀中,任一头青丝裹住脸颊,枕着他平缓的呼吸入梦。
往事如梦,如今想来,她心如木石,像是在看旁人的事。
她又想起今日乍然听闻的卫翕
柳娘去打听了回来说那位幽州节度使正是救过七娘的那个卫小将军。
“他竟还未娶妻?”
她先是怔忪后,随即道:“许是有过妻室,便是没有,也不碍着他纳妾生子。”
她话语鄙薄叫柳娘怔了一怔,因她心中对卫翕很是感激,当年从洛阳回长安的路上多得他照拂。是以对她道:“若是卫将军,这门婚事对郡主来说倒不一定是坏事。”
扶光不耐与她谈及卫翕,冷淡缄口。柳娘以为是提及当年旧事,让她心中不适。
其实她不知,她是恨着这个人,每每此时,这样的夜里,她便要再想起来这个人——为何不让她死在洛水中,为何要救她,以致如今种种折磨,过这禁脔般的日子。
扶光再吃一口酒,甜意褪去,舌尖泛起点点涩意。她心中空荡荡一片,脑中记忆纷杂,若要细想,却又辨不清模样,好似江上一片孤舟,随它飘去哪里。
星月渐隐,初晨熹微,亲仁坊萧府中,萧家家主萧琦亦是未有好眠。
瞿氏缓步自卧室走出,问道:“郎伯何时起的?莫非是一夜未睡?”她眼中责怪,眉心蹙起,“一把年纪了还当自己是少年人么。”
萧琦告饶,拉她坐在身旁,又提起茶炉为她倒上一盏茶,“夫人勿怪,我知错了。”
“你不必说我也知道,是为十三娘的婚事吧。”
她早先便听他说过,武阳王有意为他那义子卫翕求亲。要是从前,萧家高门世族,那卫翕一介寒门,怎么也配不上萧家女郎。只是如今时移世易,萧家当初做了伪臣,陛下登基也不见重用。如今朝堂之中萧家势弱,早没有当初的风光。将女儿嫁给卫翕,于今时的萧家来说是一桩相配的姻缘。就连瞿氏也只能狠下心允了,然而陛下横插一脚,这门亲事便也只能散了。
“陛下如此行事连武阳王都要避其锋芒,你又何苦再去想。再说福祸相依,未尝不是件好事。那卫翕年纪比十三娘大上那许多,又是在战场上拼杀的武夫,十三娘柔弱单纯,实则并不相配。长安世家何其多,就算不在长安,还有南阳,我心中倒觉得还是这样好。“
萧琦拍了怕她手,应道:“也只能如此了。夫人仔细选着。”
瞿氏知他心结难解,再陪他一阵,交代了下人小心伺候,便起身离去。
她如何不知他心中愁苦,当初三叔为伪朝作赋,此赋传遍中原,更成了萧家叛国的罪证。如今三叔虽死,但世人口诛笔伐,皆要看轻萧氏,他身为家主也难辞其咎。更兼有七娘,那些谏官将她比作褒姒妲己,连带萧家女郎也受人轻视。
这些事不堪想,若想下去,真是要同他一样,整宿整宿的睡不着。
她同婢女吩咐道:“去答复了新城公主府,公主的赏梅宴我要带十三娘一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