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娘为难,她心里惧怕陛下,那位心思太深,她实不愿见七娘总是触怒他。她劝不动她便指望茯苓,茯苓皱着眉轻轻摇了摇头,她只能退出去。
扶光拆开信纸,周元祐的手书被随意搁置在一旁。茯苓等她看完问道:“信里说了什么?阿迦可还好?”
“好的,张真人说有位老友在扬州,他预备四月动身去看望便将阿迦一并带去了。”
茯苓点头,“这也好,南边和暖,阿迦呆着更舒坦,那时七娘不也想带阿迦去南边...”她话收住,有些懊恼。静了一阵忍不住道:“既要南下,不若往长安来,七娘也好见一见。”
扶光有些迟疑,但还是没答应。她将书信折起来,搁到一个乌木盒子里,“知道她平安就好。若要到我身边,定会有流言蜚语,还是远远的清静。我叫嬷嬷制两件贴身的衣衫送去就够了。”
茯苓裁纸的刀顿了顿,目光掠过她不悲不喜的侧脸,京里都说阿迦是七娘与元贼的孩子。他们嘴皮子一碰,吐出的碎语都是割肉剜心的刀片子。谁想过她的不易,谁又真为她不平,她至今都记得她扣住她的手,青白的指头掐进她肉里。
“姑姑,这个孩子不能留。”
“也许是谢...”
“那就更不能留了。”
她轻轻笑开,双瞳漆黑却格外亮,灼的人心都发颤。
宫闱中,周元祐看了大皇子出来在榻上坐下,曹映秀捧了茶给他,眼眶微红,不似平日盛装却越发显得楚楚可怜。
“陛下,我听闻那位张真人医术高明,能否请他前来给大郎诊治。”
周元祐掀眸扫了她一眼,她已急急跪下,陈辩道:“宫里的御医都没有法子,说来说去都是那一套,我实在忧心,请陛下怜惜我这个做阿娘的心。都是我没给他一个康健的身子,才要他小小年纪就受这样的苦,他还最是懂事,见我伤心还拉着我的手说阿娘不哭,已经不难受了......”
她说着眼眶里的泪便往下流,周元祐叹一口气将她扶起,她顺势埋在他怀中啜泣。
“他是朕第一个孩子,朕怎会不怜惜。朕已下旨命张厚进京,命各地遍寻医士,只要能医治好大郎。”
“谢陛下,只要大郎病好,便是要折损我的寿命我也是愿意的。”
“休要胡说。”
“我是真心如此想。”她挽袖拭泪,“陛下对我好,家中也因此身居高位,我知道兄长才疏学浅,并无大志,可因陛下宽仁得封侯爵。陛下勿要怪罪,我只是有时夜里睡下会觉得像做梦一样,仿佛还在青门酒肆中,这泼天的富贵压下来,不知是不是因此损了大郎福气。若是如此,就让我在宫中做个美人婢女,好让上天怜惜少降罪于大郎。”
周元祐脸色渐冷,曹映秀本就依着他,那一点冷意渐渐蔓延,她含首缩颈,袖下的眼睫不安颤动。果然上首语气冰凉,听的她头皮一紧。
“你要如此说,岂不是朕登基更损了大郎福气,上天降罪于他更是朕之过。”
“陛下,我...我绝无此意,是我,是妾,是妾慌了神胡言乱语,陛下恕罪。”她慌乱解释。
周元祐锁着她的眼睛格外锐利,少顷,他两只手指抬起她下巴。
“不过你有一点没说错,你那几个兄弟的确才疏学浅并无大志。朕听闻前些日子阿姊的赏梅宴上,你那个侄儿攀墙窥美叫人发现摔断了胳膊。”
拇指碾过下巴,食指关节上的戒指扣入她皮肤中,曹映秀疼的发抖,眼珠从眼尾成串的滑落,她声音发颤,求道:“陛下恕罪。他年纪小不懂事,兄长已经重重责罚过,日后再不敢犯。”
“少年人知色而慕少艾,何错之有。”
“陛下宽仁,不与他计较,可终究是在公主宴上闹出来的事,妾已叮嘱嫂嫂务必要好好管教他。陛下,陛下息怒,秀儿知错了,秀儿刚才说错话了,陛下不要与秀儿计较好不好。”她两只手攀上来抱住他的手臂,眼中含泪,哭声凄切。
“秀儿是被陛下要选秀的事慌了心神,陛下说要选秀,到时宫中必定会有许多美人,不乏世家女郎,秀儿不过蒲柳之姿,若非当年陛下怜惜,又怎会有此机缘侍奉在陛下身侧。大郎病弱,全是我之过,我也想为陛下诞下健康的皇儿。陛下英明神武,能遇见陛下已用尽了我一生的福气。陛下待我好,我便贪心起来。”
她发丝微乱,眼眶晕红,下巴现一道青紫印痕,她样貌甜美,这样的女子示弱起来又有几人能挡住。
周元祐虽仍板着脸,但怒气到底散了不少。
“朕封你几个兄弟爵位,赏赐繁多,外人道你曹氏一门三侯,可有别家有此殊荣。”
“陛下待我好。”她娇软着声,握着他一只手贴在脸盼摩挲。
“你如今已是贵妃,朕给你的封赏朕说你配的上,你就配的上。照顾好大郎,勿要想太多。”
她将他送出去,遥遥见了那执灯的内侍不见了踪影才由着宫婢搀扶着回去。
晴雪拧了帕子来给她擦脸,触及下巴,她疼的缩眉。
“陛下还是怜惜您的。”
曹映秀怔怔看着铜镜,眼中浮现细密的痛楚来,“大郎的身子不好,等美人进宫,再有新的皇子出生,陛下可还会记得我。”
她想起当年酒肆外,他替她赶走那些恶少,盖在她身上的那件斗篷像撑起的一方天地,将外间风雨阻隔。他失意的那些年她都伴在身侧,他所念的就是这些旧情,她该知足的,可若不争上一争,她又如何干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