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突然问我?”
“阿迦喜爱你,她自小没有耶娘疼爱,虽有我和师父在身边,但到底不同。我见她这些日子有你和表叔相伴,开心的不行。有时也会想,若她耶娘还在就好了。我只是有感而发,若知晓耶娘是谁,给他们立个长生牌位,能时常磕头孝敬也好。”
“…夫人可是觉得我冒犯了?”他久等不来她回应,有些懊悔。
“无事,只是我亦不知她耶娘名姓。”
崔道恒虽有些失望,但并不多。阿迦是夫人战乱时捡来的,不知名姓才是常事啊。
夜里船舱安静,柳娘早早便在外间的榻上躺下。扶光倚在床头,执着书却不知看到了哪里。白日里崔道恒的话仍在耳畔——其实日后若有机会,叫阿迦在十娘坟前磕个头也是好的,也好叫她看看。便是不到她墓前,为十娘立个牌位,供奉着,叫阿迦认一认。
柳娘动了动身,才叫她醒过神。“嬷嬷,可是又难受了?”她唤了声。
“七娘,这船怎么停了?”
不待扶光起身,船身便是一阵晃动,灯座倾倒,几点火星子滚落在地,扑簌熄灭。
柳娘动作迅速,拿了衣架上的外袍披在她身上,“我这就去寻了使君。”她心想许是夜里行船撞到了什么,绝不愿往匪盗上想,可这几日常见有卖奴的牙人登船,说是先前雨水淹了田,庄稼人颗粒无收,只能卖儿卖女,求贵人怜惜。世道艰难,匪患便不会少,盯上这来往的客船自是不稀奇。
她越想越慌,不及出去,卫翕已带着两个孩子过来。“有人劫船,我让苍壁去打探情况。”
“这,这可如何是好?”那些匪类凶残,皆是不要命的,如今还带着两个孩子,她抱着阿迦,急的眉毛怏丧,面色发白。
崔道恒安抚道:“嬷嬷别担心,船上有许多护卫在,那些草寇不足为惧。再说还有表叔在,他武艺高强,以一敌百。你将阿迦放下,快去束发换衣。”
“是,是。”
此时窗外一声尖锐的巨响,几人看去,便见一簇白色的烟火升入空中,很快便当空炸开。风将桐油味送进来,借着二层舱室的位置便见尾舵咬着数只乌篷小船,船上匪徒拉着缠麻铁链,另一端带倒刺的钩爪咬紧船舷,同伙便趁势登船。杀声震天,下层舱室的人逃跑不及,或被砍伤,或跳河逃命,亦有被砍下河去的,河水中瞬间便翻腾出一片血色。
卫翕面色微凝,正如柳娘所忧心的,河上孤悬,就怕一个闪失顾及不了两个孩子。
扶光换了一身男子外袍,戴上幞头,穿上乌皮靴,将裤脚束紧,又拿了一只羊皮毡帽戴在阿迦头上。帽子太大,遮住她半边脸,孩子懵懵地仰头,将鼻子也盖住了大半。扶光弯了弯唇,轻拍了拍她脑袋,对柳娘道:“嬷嬷勿怕,你抱着她,只管看着她,别叫她受了惊。”
“是,七娘放心,我一会儿拿绳子将阿迦系在胸前。”
一旁,崔道恒惊扶光不动声色,他暗赞了一声夫人好胆量,心里那一点惧怕也消失无踪,对柳娘道:“嬷嬷,屋里的细面放在何处?我有用处。”
苍壁很快归来,外面形势果然不容乐观,贼人近百人皆持刀斧,性状凶残,下手狠辣,船上的护卫抵抗艰难。“听护卫讲近处有平宁军营地,信号已发,就是不知他们能否赶的及。”初登船时,他便巡察过,左侧船舷有备用的舢板。卫翕当机立断,迅速撤离。
贼人势如破竹,薄薄的木板扛不住刀斧,二楼舱房多是富贵人家,在他们眼中便如待宰的羔羊。幸而这过道狭窄,贼人即便势众亦拥不上来。卫翕在前开路,刀刃翻转,将拦路之人统统挥至船下。
“一群废物!”只见来人一声吼,两手对敲,一对铁骨朵势若千钧,若砸的是人,定要瞬间脑浆崩飞,粉身碎骨。
卫翕暗暗打量,来人偏矮,然四肢粗壮,下盘极稳,一看便知是练家子。光是那对铁骨朵,便非寻常人使得动的,便是在军中也称得上好手。
“我来会会郎君。”他仰着头,扭动肩膀松了松脖颈,脸上横肉挂戾,暴喝一声挥着铁锤冲了过来。劲风扫面,卫翕一手后摆示意身后众人后退,随后疾冲两步,一脚踏在横栏上,瞬间飞起数尺高。长刀竖劈直下,那人横兵抵挡,接招瞬间便叫他变了颜色。
他脸上充血,推开卫翕时,自己也后退数步,手臂发麻,右手虎口处已然崩裂。“将头!”身后众人急呼。他甩开搀扶的手,眼中迸着凶光又冲了上来。
两手交替,九斤重的铁骨朵擦着卫翕鼻尖掠过,又或锤向他腰腹。铁锤将舱门砸出碗口大的窟窿,拔出时却卡在木板间隙。卫翕趁势逼近,一刀劈至胸前,却不想粗袍之下罩着铠甲,刀尖划过迸出火星。
卫翕怔愣间,另一只铁锤从下往上撩起,逼得他弃刀疾退。
“表叔!”
“使君!”
方才那般场景千钧一发,直叫崔道恒吓出一身冷汗来。表叔的刀亦叫贼人逼落,如今没了趁手的兵器,岂非更加凶险。他摸上腰间药囊,在那贼人向前之时,大喊道:“表叔退后!”瞬间一片白色粉末倾洒而出,遮的人满脸满眼。
卫翕趁那人抹脸的瞬息,蹬着舱壁腾空,双腿如铁钳绞住他脖颈,借下坠之势将人掼倒。
“咔嚓!”
栏杆碎木飞溅,他半身悬空,铁骨朵脱手坠河,卫翕单膝压住他胸膛,捡起刀挑开他破口的衣衫。
“锁子甲,你是青州牙兵。”
他面色微变,并不答他,只向身后怒吼道:“一群蠢货,还不上,我们人多你们还怕杀他不得。”卫翕脚上使力,逼得他吐出一口血沫。贼匪们见了卫翕厉害,只拿着刀挡在身前,早没了方才的气焰。
“说!是何人指使你们来的?”
这时,河心忽起三声鹧鸪啼,正在逼问的卫翕眉峰微动,下游黑雾里陡然竖起十二面青旗,二十艘赤马舟破浪而出,船头架着的伏远弩闪着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