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情是汪洪水,出现了,就一发不可收拾。
其中真心几分,当然不得而知。只是那洪水流淌之时,必定是浩浩荡荡,轰然有声的。
它叫嚣着淌过街巷,卷下淑女的面纱,冲走绅士的的手杖,连路过孩童的糖人也一并沾染。
洪水来时,你无处可躲。
若是站在屋瓦以上,它便使瓦片分散坍塌;
若是钻进密不透风的地下洞穴,它便龟裂了土地,还要丝丝渗入。
……洪水来时,退无可退。等待淹没是唯一妙计。
岚康的局势愈演愈烈,以至于日本人猖狂的踩在土地上,人人脸上挂满了胜利者的喜悦。
元三夫人已经一个月没有上过街了。
她坐在里头的一架木椅子上,手里捏着一只灰黑色硬壳子的钢笔,吃力的做着字的描红。
过去的世道不许正派妇人习字,一个女人惟有只知道端着身体等着传宗接代的体贴丈夫,才是一等要紧的。
绣花,煮饭,以奶水哺育子女。
满腹经纶是男人的事情,他们总做出一派责无旁贷的样式,彷佛他们中的每个都大有一番文学要研究,实际上多的是酒囊饭袋,他们的脑子早教风流场的胭脂香膏给溺坏了。
自上次知道元三爷写信给二夫人以后,她就成天的心神不宁起来。一方面害怕她察觉出什么会要了他的性命,一方面恨自己的不识字,因定下心来请了女学生来家里教她习字。
足足一个多月,她只顾描红着册子上的字句,全然不知道外面的状况形容如何。
“夫人,您歇歇吧。”伺候的端着滚开了的茶站在边上。
她手上停了停道:“那隔壁的还是不肯卖粮吗?”
伺候的略静了一阵道:“他说今后只要是三夫人来买,他都不肯给卖。这死东西,真是给脸不要脸,不识抬举。”
“那倒没什么所谓,换一家店就是。”
那粮店的老板几次三番对她手脚不干净,叫辽海给狠狠收拾了一回,从此便恼了,绝不肯卖一粒给他们。
三夫人听罢觉得好笑,便挥了挥手,打发着人下去,继续做起描红来。
天气转凉,她的房里火炉生的正旺,因脸上亮闪闪的,鼻翼上一颗莹莹的汗珠。
直写到下午,到了晚些时候,独在桌旁吃着饭。她一面将米粒送进嘴里,一面思索着事情,故吃的很慢。
“外头已经如何了?”
“说是快打起来了,我们要不要提前做做准备。”
她淡淡的笑了笑道:“再晚些吧,等三爷的信来了再定夺。”
说罢想起他的脸来,不由得操心起来他的情况,却也不能自己写信给他,只好忍了再忍。
巨大的岚康黏上一只蜘蛛网,这蛛网愈来愈细,所有人呼吸凝滞的等着蛛丝断裂的一日,那时的命悬一线将是一命呜呼的预报。
因此成天看到的天其实是灰蒙蒙的。
太阳分明是照常挂在那里,人却已经看不到了。他们被蛛网困住了眼睛,身体沾满了黏液,他们只好别无选择。
可在这迷蒙中也有人高枕无忧。那也绝非难事,只要你愿意把灵魂卖出去,就会得到丰厚的报酬。
“你预备把那位严小姐怎样?”颐伶靠在门边,看着院子里光秃的泥地。
“我得娶了她。”
“那么你爱她?”她扭头来看她,脸上露出点玩味的笑。
他说不出什么来,只呆呆地盯着她睡衣的花边。
“还是说你打算娶了她做幌子,实际上继续对我纠缠不休。”
“你知道我愿意娶你,我实在是爱你的。”
“愿意娶我?且不说我是否愿意。你的父母难道会允许你娶一个年岁大你这么些的寡妇?”脸上的讽刺更浓了,她转身朝里面走了几步,经过他时,停下道:“你真真像个孩子。”
徒留花续生一人站在那里,脸上的颜色几经变化,他有点觉得挫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