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因此力气变得更轻,彷佛不愿看她流血似的。
“靠我近些,好不好?”
她听罢走到他起先坐着的那张桌子旁,身子倾斜,倚在了面上。
“现在物资这样匮乏,这东西大概也只能在你这里看见了。”
他顺着她的眼神瞧过去——
她说的不过是一盘摆弄过了的新鲜橙子。
闵口虽南,橙子却不适宜在此生产。过去依靠他处的来往,倒也不显的怎就缺少。如今战时情况紧张,一切外头来的东西数量皆吃得很紧,不论哪个,想要见到个把都愈发困难。
如今这里却个个洗的晶莹,簇拥着摆在翠绿滚边的扁形盘子里。
这色娇俏活泼,与灰扑扑的季节似乎背叛。
她说着捏起一旁白瓷花的刀子。刀身比划不过一手之长,以柄抵于掌心之中,手腕微倾,细细的削成几瓣,再笑着望他道:“大约很甜,你不要尝尝么。”
隔着几步的远近看着那幅光景,他的脑中现出一句诗来——
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
……
“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一朝漫长,一夜拥挤。等到天已经要渐渐亮起来,听见了他穿衣服的动静。
“楼下备了车给你,你坐着回去。”
晨起,她支着头看他披上外衣。
“如此被三爷察觉了怎好。我依然自己回去罢。”
他尚不及抹些发蜡,头发稍长,瘦长的脸上没什么神色。
轻轻一瞥,衬出雄性动物特殊的性感。
听见她的话他笑了一下:“如此仔细,不如我向他说了便是。从此你只跟我,好不好。”
她听了不说话,支着手笑了笑。
临着他起身的时候,她才翻了个身躺回床上,口中呢喃,“跟了谁不过同样,僵死枯木,谁又能救的了呢。”
他该是听见了,却并未回头。
迷蒙天色,半透的月亮还挂在一角的天上,已然是凄凄惨惨又戚戚之后了。
话是不错。人该有一死,该死的时候便是死了,谁就能免这一死?
李相延离开后她坐起来,看见为她预备的一身衣裳。料子熨的稳妥,就搭在他昨晚坐着的椅背上。
她站起来,把它们一件件的穿在身上。
方扣好纽子,突然身形晃了晃,仰面跌在了地上。
同时近处“砰”的响了一声,原是带倒了立着的一面矮镜子。碎片溢泄出来,扎进她的手腕,血汩汩的淌。
这时候闭着的门忽然被人急促的敲了几下,紧接着传来冯翊的声音:“邱小姐。”
喊了一声见她不应,便将门给推开了——
满地的碎渣如银鱼,游在几丝红色的血线之间,好不惊心。
从一片残渣中支身坐起来,她一只手抵着伤处问道:“可有药箱?”语言竟然镇静,似乎伤的不在己身。若不是尾音微微颤动,简直毫无破处可察。
他看了一眼,转身去取药箱。
听见他下楼的声音传出来,她慢慢落下掩着的手,动作利落的将沾上的血迹蹭在了衣服的内里,然后从袖子里摸出一枚黑色的硬物件放在地上,手指轻抵,任它滑进了床的底下,发出沉闷的低哑一声。
微微俯身看了看,又将起先的那只手在淌血处染了些红,再次覆盖住那道口子。
隔了一会儿冯翊提着药箱走进来,走在在她面前蹲下。
他将碎片拨开了些,递过一只手给她。
她将他的手松松握住,借着力缓慢站了起来。
方直了腰,身体又晃了几晃,故而撤后一步,却被划开另一道伤来。
冯翊看着那道口子拧眉道:“得罪了。”
说罢了便将人给抱起来,送在床边。
他从药箱里取出消毒水,用镊子夹住棉花在伤处涂抹。
药水且且挨着,疼痛就让整只手臂都有些木了。
她的手因被他扶住,则垂眼望他道:“一大早便出了这样的糗,简直太劳烦你了。”
待细细的为她将几处伤口都收拾妥帖,他才站起来道:“现下只简单处理了一番,伤口不浅,大抵还是要去医院瞧瞧。”
不等她反应又道:“您觉得不方便的话,我叫一辆车送您去就是。”
惜此没料想他会细致如此,因道:“我这贫血是自来就有的毛病。副官诸多公务傍身,我不便再多无趣。”
他听罢不再说了,只点头,算作同意。
她站起来走到门口,冲他笑了笑,权当告别。
这笑里有多少情绪,落地后都是没有声息的。
……
七条长街,八段拐巷,从这里回暮春的路,从她的人还不及到过以前就烂熟在心。
等到车子又穿过一截,她起身对着车夫道:“劳驾您就在这里停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