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站起身,穿带整齐,走到门前。
攥了攥拳克制住回头看的冲动,然后拉开门走了出去。
榻上装睡的男人并没有睁开眼,只是悄悄捏紧了手中的白瓷瓶子。
天边刚擦亮,郊外寒风趔趄,少年的身影孤零零地出现在芦苇荡旁的凉亭中。
他在凉亭中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郊外荒芜,他就盯着那些杂草百无聊赖地坐着。
终于,官道那端出现了两个男人的身影。
他在等的人,来了。
柿帝带着镇国侯走近,夏福懒懒地抬起眼皮,似乎在此时此地看见他们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柿帝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你怎知朕会来?”
“小人祸国殃民,有涉及帝王前尘私事,陛下怎会不来?”夏福连忙抬手制止,“诶!镇国侯不用押我去牢里,就在此地问吧。”
帝侯二人对视了一眼。
“依你。”
柿帝面目慈善地应允,而后坐在了夏福对面。
“你是他们的人吗?”
夏福听到柿帝开口的问题,心中顿时有些恨铁不成钢,毫不客气地甩了他一眼:“我是不是重要吗,陛下?您难道不该问我知不知道他们的阴谋,菜市口的闹剧与茶楼的故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放肆!”
柿帝抬手挥退了出言呵斥的镇国侯。
被一介平民驳了帝王的面子,柿帝没有丝毫的恼怒,反而虚心地问:“你都知道些什么?”
夏福转过头,目空一切地看向亭外,开始回忆起来:“我今日出门,是为了送两个朋友离开都城,明明是半路临时起意去往菜市场。但打头的那人却毫不犹豫地指向了我。这就说明他们一直以我为目标,长期跟踪我。现场异象过后,出现的黑衣人并没有将我带到他们的窝点,而是跑到几条街外的巷子里把我放下。”
“所以……他们其实根本就不是想复辟前朝,只想借太子夏重临一事把柿国的水搅浑。”
当然,另一层的猜测夏福并没有说出口。
夏家刚来都城不久,他们是如何在人海云云的上京精确地找到与前太子长得一样的人的?
巧合?
一看就是早有准备的阴谋,能让最紧俏之事是个巧合吗?
所以不可能是巧合。
若都城不是巧合,南城也不是巧合。
那就是他们笃定夏福……会有一张与太子夏一模一样的脸。
说不准他的重生……
夏福打了个冷颤,立刻从思考中回过神来。他蹙起眉一边向前倾躲闪过柿帝的手指,一边把衣领向上提。
柿帝的手停滞在空中。
“你脖子上……是什么?”
夏福看着他微微狰狞的表情,手摸了脖子一圈,纳闷:“我脖子上?脖子上有什……”
像是想到了什么,夏福尴尬地咳了一声,将围巾围得更紧了。
“陛下不需要知道。”
“你!”镇国侯是个忠臣,最看不得有人轻视柿帝,于是怒火中烧,拔刀而出,直指夏福,“不得无礼。”
夏福懒懒地叹了口气:“无所谓了吧,反正我也要死了。”
柿帝惊讶地微微挑眉:“你知道?”
“陛下是英明神武的帝王。斩逆贼,立威望。莫要辜负您与他们的心血。”
“他们”二字说得极重,夏福淡然地站起身,走过来抬起镇国侯的刀刃,对准心口。
“我不喜欢抹脖子,直接刺这里吧。”
他闭上眼。
从容赴死。
因为他必须死。
只有他死了,那些藏在背后的人才会走到前面。
只有他死了,不利于皇族的流言才不会传的更远。
只有他死了,百姓生活也会少几分惶恐不安。
漆黑之中,他看见了爹,娘,弟弟。
内心的柔软让从容出现了一丝裂缝,他却依旧站在原地。
钢刀落下。
血撒于亭。
意识的涣散让他的心墙溃败,那个最不忍想起的人闯进脑海。
泪水溢出眼角,滴落到血泊中。
先生……
我好痛。
此刻,天边朝阳刚露,又是崭新的一天。
小贩挑着扁担准备进城卖货,走到平日里都会去的凉亭里准备歇歇脚。
谁料刚走近,便被地上的尸体吓破了魂,一嗓子嚎了出来。
“来人呀———杀人啦——出人命了!”
京兆府衙门出动迅速,立刻来到现场。
“有人认识这人吗?”
围观的人纷纷探头。
“诶?这不是国子监食肆夏家的夏福吗?”
很快讯息就传到了夏福家中,一家人听后崩溃至极,夏母甚至晕倒了,一时间院门口乱糟糟的。
一门之隔的院落中,此时,亓官柏端坐在屋外地地板上,像一座沉静的石像,满身寒气,也不知道在这里坐了多久。
隔壁的嘈杂声入耳,他睫毛轻颤,缓缓睁开眼。
抬头,满天朝霞红艳,动人心魄。
垂眸,白瓷纯洁无暇,却乱人心曲。
那白瓷瓶在寒风中陪了他一夜,亓官柏拿起。
幸而这次……可伴你左右。
冰凉的手捂不热瓶中的毒药,就像他拥不住夏福冰冷地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