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上了年纪,捶着腰,喘着粗气跟大家说:“行了,今日也别递水奉膳了,捆一晚上准老实,散了吧,散了吧。”
下人们散去,殿中只余夏福一人不断尝试着从绳子中挣脱,哪怕力竭,也会休息一下再试,不曾放弃。
就这样挪挪停停,挪挪停停,太阳渐渐落下,白天变成黑夜。
殿中并未掌灯,应该试宫女太监们有意为之。
夏福也无所谓,他舔了舔干到起皮开裂的双唇,继续尝试将一只手伸出。
在他的坚持不懈下,右手终于摆脱了束缚,夏福欣喜若狂:“哈……”
这时,
“啪——”
殿门被大力撞开,一片黑暗之中,还没待夏福看清,便被一股强劲的水流冲进口中,不由分说地顶进尽头。
夏福就感觉像是有人朝自己嘴巴打了一拳,这一拳直接通过食道打进了胃里。
“咳咳咳。”
夏福被绳子挂在柱子上,刚获得自由的右手捂着嘴,喉咙因为过分的冲击不停的蠕动着,呕吐与咳嗽争相挤进喉咙。
他差点被呛死。
稍稍缓过来,夏福抬头,被突然出现的光亮吓了一跳。
只见水翅擎着灯笼的手柄悬浮在一旁,像是有生命一般紧随主人的脚步照亮前方的路。
昏黄的烛光中,来人身披银色大氅,白发随着步子微微飘动,仿佛大雪纷飞的夜里,缓缓走来的神明。
夏福看清那人的样貌,顿时欣喜若狂,唤道:“先生!”
可当视线对上亓官柏冷若冰霜的眼,脸上的喜色稍纵即逝,垂下眼帘,心虚得不敢与之相望。
亓官柏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抬起手,默默为他解开绳结。
夏福双脚沾地,却有些站不太稳。
于是顺理成章地倒向亓官柏,借势扑进他怀里。
亓官柏没有伸手迎接,却也没有躲开,只是定定地站在那里。
夏福心有愧疚,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只得有尽全力圈住面前高大的身躯,仿佛这样就能传递他所有的眷恋和不舍。
鼻尖萦绕着大氅上独属于冬日的寒冷味道,也是独属于亓官柏的气息。
一时间大殿之中安静无比,只有中央的圆柱前相贴无言的二人。
良久,亓官柏开口,熟悉的声音中带着不似以往的生硬:
“今日晨时,有人在进城官道旁发现一尸,割喉而死,京兆府出衙探查。偶遇一人路过,当场立刻便指出尸身为国子监食肆夏福。”
“柏请问,其中有何不妥?”
这一述一问,像极了课堂考教功课。
回答老师问题的本能让夏福立马抬起头,仔细思索了一番,试探性地说出:“路过之人?”
“为何?”
夏福做事多凭直觉,虽无逻辑,但总是能精准找到不对劲的地方,屡试不爽,犹如神助。
“因为……立刻?”
亓官柏双眼直视前方,似乎是在拒绝他的视线,冷漠异常:
“凡割喉而死者,尸身面色多呈青色,纵亲者尚需仔细辨认,何况路人。此人确有蹊跷。”
“案发不到半柱香,他们打着‘帝王不仁,虐屠我主,形灭神聚,万觉重临,蓝夏永存,众心归一’的旗号,于主街中央重现那日献祭,而巧合的是,此次被指定重临之人,也与前朝太子夏样貌相像。”
与我……相像?
夏福心中恐惧,抓着亓官柏衣袖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
为何,会与我……相像?
月妃……还有那个被他们新选中的人都长得像我?
“幸而,”亓官柏再次开口,再次给夏福踹喘不安的心一记重击,“京兆府出面告知,那具尸首并非夏福,而是女身。”
“至此,众人纷纷心疑献祭神威有假,”
“终使这场言之凿凿的骗局不攻自破。”
夏福垂着头一言不发。
可想而知,若如他所想真的亡于皇帝刀下,那群逆贼必立威势,然后再将他们的人奉为太子夏,同时还有了光明正大的借口讨伐皇帝。
原来,他不应该被韩阳舒杀死,
原来,皇帝是对的。
他真的……是个短视蠢笨,自以为是之人。
也是第无数次证明了,他并不适合坐上那个位子,
幸好,韩阳舒成功了,
也幸好,姬夏死了。
见夏福已被点醒,亓官柏脱下大氅,挥手裹在夏福身上,而后转身,一言不发地向外走去。
看着先生的离开的背影,白色的像一片抓不住的雪花,缥缈得仿佛一放手,就会消失一般。
先生生气了。
巨大的恐慌感在夏福心底骤然扩散,他光着脚,磕磕绊绊地跑过去,张开双臂,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抱住亓官柏,嘴里不停地说着:“对不起,先生,对不起,你别走,求求你别抛下我,对不起……”
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夏福将脸深深埋进亓官柏的后背,声音嘶哑,带着浓浓的哭腔,急急地央求着。
男人无视他准备继续向前走,夏福不撒手,也被拖着向前,哪怕力气不如,双臂也像紧箍咒一般缠着亓官柏的腰。
最终,亓官柏似乎是拿他没办法了,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夏福感受到他紧绷的脊背随着这声叹息突然松懈下来。
“阿福。”
夏福是第一次听先生叫他现世的名字,怔住片刻之后悄悄露出眼睛,小小地回了一声:“嗯?”
“你可知何为情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