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真相后的恐慌无助,被抛弃的伤心欲绝,身份换回后的天差地别,都在须臾之间将谢瑾宁压弯了腰。
爹娘给他取名为“瑾宁”,呈以“美玉安宁”之愿,他也从小被他们视若珍宝,对此深信不疑。
爹娘和大哥的宠爱是他骄纵的底气,漕运谢家的身份又给了他足够的自信,让他能随心所欲,不用仰人鼻息。
也正是如此,在以为谢竹是会破坏原本安稳生活的私生子后,他才会如此愤怒地想要将人赶出去。
谢瑾宁天真地以为只要谢竹消失了,一切就都没发生过,他们依旧会是以前那个人人艳羡、幸福安宁的四口之家。
却没曾想,他拥有的一切,本就不该属于他。
离开谢府的每一日,谢瑾宁都像是活在噩梦般的泥潭中,尽力粉饰太平的伪装却又被人一次次毫不留情地剥开,将他不堪的内里裸露在外。
他是愚蠢,是笨拙,是冲动不计后果,但……
难道谢竹是受害者,他就不是了吗?
谢家养了他整整十六年,这些年的情分难道都是假的吗?
他们甚至不给自己一个报答的机会就将他赶走了……
“你们凭什么这么对我……”
少年哭得一抽一抽,夹杂着泣声的嗓音又湿又闷,委屈到了极点。
严弋举起的手掌慢慢落到谢瑾宁单薄的肩胛,轻轻抚了抚。
突逢惊变,这也只是个刚满十六不久的少年,陡然从云端坠落入尘世,不适应这里也算正常。
是他思忖不周,对浪费食物之事反应过度了。
心湖波澜荡。
“抱歉。”
少顷,严弋道,“你……还好吗?”
“不好!”谢瑾宁的眼泪根本止不住,抬起一张哭花了的小脸怨他,“你还敢问,我都要痛死了!”
瞳眸深处懊恼忽现,严弋道:“是我不知真相,下手重了些,我向你道歉,但你浪费……”粮食也是事实。
他还未说完,膝上的少年就被自己呛住,爆发出一连串咳嗽声,“你…咳咳,咳咳咳……”
谢瑾宁咳得浑身颤抖,气息紊乱,肩胛翩然欲飞,严弋立马收了声,开始帮他顺气。
谢瑾宁小口小口抽着气,缓了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他哭闹挣扎许久,又受了伤,此时几乎是瘫软在了严弋的身上,完全没了说话的力气。
他出了一身汗,裸露在外的肌肤泛起细腻光泽,发丝黏在脂膏般凝白的脖颈间,似是名贵瓷器间的裂缝,呈现出惹人心生怜爱的脆弱。
严弋喉结滚动,将人以面朝外的趴姿小心放在床榻上,起身拿起桌上的窝头。
谢竹离开后,谢父仍坚持每天打扫屋子,地面并不脏,但他还是仔细地擦掉表面的灰尘,端着薄粥走到床边。
“饿了就先吃些吧,家中只有这些。”
谢瑾宁抬头看了眼严弋,又看了看他端着的东西,嫩白指尖攥着薄被,眼神飘忽不定。
严弋刚刚的话他其实都听进去了,只是那时正在气头上,不肯松口罢了。如果只有这些能吃的话,那他勉为其难……
但这窝头不是掉在地上了吗?
自己现在已经沦落到要吃从地上捡起来的东西的境地了吗,那跟乞丐有何异?
谢瑾宁唇角一撇,委屈巴巴地看向严弋。
他脸上还带着未擦净的泪痕,面颊湿漉漉一片,鼻尖通红,眼周处的肌肤也映着烟霞似的红,濡湿的瞳孔清澈见底,似是一汪秋水,倒映出严弋的身影。
像是被雨水淋湿皮毛的狸奴。
“我擦干净了。”
严弋长臂一伸,将其递得又近了些,谢瑾宁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将其拿起,但他却怎么也送不到唇边。
而男人还在旁边“虎视眈眈”地看着他,谢瑾宁是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脑海中突然闪过什么,他骤然睁圆眼,倒吸一口凉气。
等等,他不会吃了这一顿过后,就连这样的也吃不上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