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贺霖说的那样,鞑靼攻不下湖州,转道往凤阳去了。
凤阳告急!
章柏诚等人随领将快马加鞭的往回赶,却是路遇滁州这路人马,将军下令,让百户领五十人跟着滁州人马来,这才有坐壁观虎斗,反扑之事。
只是,如盛樱里眼里的惊诧,章柏诚也没成想会在这寨子见到她。
鲜血渐渐回流四肢百骸,方才骤然停歇的心跳仿佛只是恍惚,章柏诚缓缓呼出口气,箍着人的手臂稍松了些力。
对着盛樱里怔然的眸子,章柏诚问:“将我忘了?”
身后刀光剑影,他的语气却一如在小巷子里时的散漫,好像盛樱里站在爬满陵苕花的院墙前,垂眼就能看见他穿着半旧的长袍正走来。
听得这股熟悉的调子,盛樱里唇微微张开,似诧异不可置信,一双眼眸定定的仰首望着他,一只手抬起,摸了摸他的脸。
热的,活的。
是真的。
豆大的泪珠从眼眶滚落,盛樱里蹙眉呜咽,指着身后焦土成敝、尸首横陈的寨子,抓着他的手在发抖,“都没了……”
死了很多人,盛樱里不知下一步遇见的是滁州的贼人,还是昨日刚见过的脸。
似有援军来,又好像不是。
滁州的贼人被贺霖等人杀得过半,那穿着胄甲的方才姗姗来迟,厮杀片刻,将活捉的贼首捆了。
大抵是秉承着一起下地狱的想法,滁州反贼大喊着诛杀逃兵。
那被将士簇拥着的百户,微眯起眼打量着贺霖,片刻,轻蔑的笑了声,“当是什么呢,原来是滁州的逃兵。”
滁州反叛不是小事,各州府都有所耳闻。
万籁俱寂,只有风雨声。
贺霖握着剑,面色冷沉,一言不发。
无声的对峙。
片刻,那百户抬手一挥,道:“将这群逃兵抓起来。”
贺霖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正欲动,却是一道纤瘦的身影挡在了前面。
“家父卢咏,此乃我卢家家将,你要抓的是谁?”
淅沥雨声中,卢月声音寡淡又平静的问。
女子身形纤柔,一袭白衣站下雨雾里,却是丝毫不显得狼狈,那副平静神色,让持刀的士卒顿了顿,不由得朝下令的百户看去。
那百户长了个鹰钩鼻,望着拦在前面的妇人,冷笑一声,道:“卢大小姐,可知私藏逃兵是何罪?我朝军户,皆是入了黄册的,他们是你卢家私兵还是私逃的军户子弟,本将自会将人带回审查,你若阻拦,莫怪我不念与令尊同袍之谊,将你一并抓去!”
“那便看你有没有这本事了。”陈绍将自己媳妇儿往身后拉了下,咬着手上绑着的布条扯紧,一双向来风流笑眯眯的眼,此时耷拉着眼尾,像是要往前扑的狼,又讽笑道:“家父乃正四品武将,凭你一个小小百户,竟也敢攀扯同袍之宜。”
鹰钩鼻面上恼羞成怒一闪而过,抬手示意。
刀剑划过雨声。
“不要脸的王八蛋!”
一道脆生生的声音忽的骂街。
众人的目光霎时皆落了去。
盛樱里眼眶发红,全身湿漉漉的,那双迎视鹰钩鼻百户的眼睛却是像要喷火,掷地有声:
“如今皇室衰微,官家尚且自顾不暇,皇室宗亲更是连个鬼影都看不见,你要将人带去审查?鬼扯什么东西,厚颜无耻!滁州叛乱之时不见得你,如今众人命不该绝,在乱世中好容易安身立命,你倒是跳了出来,说得冠冕堂皇,不过是想将他们抓去为你征伐前方罢了,来日算功论绩,都是你的,一方算盘打得好啊,崩到了你姑奶奶脸上,畜生!还玩儿螳螂扑蝉,黄雀在后,将百姓的命不当命,你才是罪该万死!”
盛樱里气得浑身发抖,她自诩不是聪慧之人,但却从未像此时这般清醒过,“这世间大抵早已没了公道,可便是拼的死,也要拽你同去下地狱!”
礼崩乐坏,天下分裂。
如今一府州县各自为主,庐江遍地土匪窝,知府战战兢兢的躲在凤阳之后,守着城门。凤阳以守将为重,今日虽是挂着朝廷的幡旗,可文书黄册之类的东西,在征战之时,是最不要紧的,如今能否寻到都尚未可知,况且,眼前众人皆是滁州人士,便是要查黄册,也是要查滁州的。
这人摆明了是要将贺霖等人收麾下,却是不正身名。
在场将士神色变了变。
毕竟,他们也是军户出身。
鹰钩鼻盯着盛樱里,额前的青筋跳起。
他伸手,旁边副将递来一副弓箭。
这是明晃晃要将人诛杀!
几息间,几道身影动了。
贺霖迅疾拿过盛樱里手中的弓箭,亦在同时搭弓。
卢月眼底的慌张一闪而过,朝盛樱里扑了过去,两人皆脚下不稳的退了两步。
贺霖手中的羽箭还未离弦!
忽的,那众人簇拥之处,银光一闪而过!
一柄匕首没有半分犹豫的插入了那百户的脖颈,自凸出的喉结而露出红刃。
“噗嗤。”
匕首拔出,溅了近处的几位兵卒一脸血。
百户双目凸起,似难以置信,想要回头,可身子已然轰然倒地。
唰唰唰的兵刃出。
“你竟敢杀害百户?!”
百户身边的副将目眦欲裂的怒吼。
章柏诚脖子上被他架了把刀,却是不见慌色。
“你要替他报仇?”
副将恨不能生啖其肉,紧咬牙关。
“战场之上我救他一命,如今不过是收回来了罢了,”章柏诚慢条斯理的将匕首擦干净,插进了近旁士卒的腰间,物归原主,眼眸抬起,又道:“允他多活十几日,你该谢我。”
副将被他这话气得恨极,手中的刀微抬起便要砍下来!
忽的,羽箭飞矢,破风而来,没入了他心口,半分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