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浩城呢?”钱小历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如果这都查不到他只能把秦月明带回警局了。毕竟他不可能把睡着的秦月明带回警局宿舍,更不能去酒店开房安置她。如果那样做,他毫不怀疑她爷爷,也就是那个正在花天酒地的老头明天会拿着刀满城追杀自己。
好在刘浩城名下登记了住址,并且那一片的公民信息在两年前更新过。钱小历把具体的地址转述给司机,并在心里祈祷,信息一定要是正确的。
此时,指针已经过了零点,钱小历靠在车窗上望着月色,心想,真是个与众不同的夜啊。
秦月明忘记自己怎么出医院,也忘记自己曾把地址告诉过别人,总之她醒来的时候躺在自家的客厅的沙发上,脚踝上有一双手,一只固定她的脚,另一只抓着冰袋按在红肿的地方,而那只手的主人正坐在地上,上身倚着沙发呼呼大睡。
秦月明毫不犹豫地把他踹醒,下了逐客令。
钱小历缓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站在门外,看了一眼手表,已经是凌晨三点钟。
“真是美好的一天。”他感叹着,把脖子缩进制服里,按了下行的电梯键。
钱小历呼吸着凌晨的空气,忽然觉得神清气爽,然后他就神清气爽地打了个喷嚏,依旧缩着脖子抱紧了自己往外走。
走到小区门口的时候,他鬼使神差地往后望了一眼,十一层温润的灯光下站着一个人影,像是在目送他,又像是欣赏景色。
秦月明喝了口咖啡,看着钱小历离开后,才从窗口挪回沙发上。
不知道为什么,对方看着自己的时候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是朋友吗,不像;是恋人吗,也不像;仇人就更不是了,可是对方面对她的时候,似乎总是隐忍的。
秦月明拍着脑袋:“想不起来了。”喝完咖啡,趴在沙发上睡着了。
等她醒来的时候,正看见满面红光的爷爷神采奕奕出门的样子。她拿起茶几上钱小历留下的药给脚踝敷上后,去卫生间洗漱的时候发现尿不湿的包装。
没错,昨天刘浩城小朋友,带着尿片去了饭店,KTV,洗浴中心和酒吧。
秦月明捂着隐隐作痛的脑袋,开始后悔自己回国的决定。
等她收拾好,吃完早餐去到侦探社的时候,发现爷爷正叉着腰,举着拐棍神气十足地嚷嚷着。
二层的牌匾上,骑着面如土色的钱小历。
“你表情怎么这样?”
“我恐高。”钱小历紧紧抱着牌匾上的铁架子,在半空中瑟瑟发抖,所有的安全保障不过是腰上一根比小手指还细的绳子。
“爷爷,找个专业人士吧。”
“警察不就是最专业的人士吗,专门为人民群众排忧解难的。”刘浩城朝她挤挤眼,压低声音说,“找工人很贵的,这个,免费。”
秦月明耸耸肩,高处的钱小历回了她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哎,”刘浩城拎着拐棍绕着孙女转圈看,站直身子极其认真地比量了两人的高度,“你怎么矮了。”
然后戴上由链条拴着的单片眼镜把孙女从头到脚看了一遍:“你穿平底鞋了,你怎么会穿平底鞋?”
“不小心扭了一下。”秦月明轻描淡写地回答,跟高空中的钱小历交换了眼色。
“受伤了怎么不休息,”刘浩城大惊小怪地嚷嚷起来,“再伤到怎么办!”
秦月明把手里提地袋子推到他眼前:“你把纸尿裤落家里了,我怕你没得用……”
“哎呀我的妈呀,”刘浩城一把抢过袋子,捂着脸噔噔噔跑进楼里,嘴里嚷嚷着,“这是我最后的尊严啦!”
“你昨天夜不归宿的事儿还没完呢啊。”秦月明冲着他的背影喊道。
“修不好就算了。”秦月明留下一句话,准备离开。
“你一会儿有没有空?”半空中的钱小历颤颤巍巍地问道。
秦月明抬起一边眉毛代表发问。
“昨天你不是被袭击了吗,有些事务性的东西需要你处理,如果你不方便的话……”
“好,我去。”秦月明干净利落地回答,随后消失在楼口。
“我话没说完呢,”钱小历翘着腿,紧紧地抱着架子,“帮忙把我放下来先啊。”
警局里再相遇,秦月明几乎认不出来前一天晚上围堵自己的人,因为在面前站了一排的人鼻青脸肿,丝毫没有昨晚的嚣张气焰。
这样一看,几个人比她想象中还要年轻,十几岁的年纪而已,有父母在身边感觉更显小了。
民警介绍秦月明就是案件当事人后,家长的表情各异,惊讶的是一个女人能让自己的孩子吃真么大亏,鄙夷的是,如果没有这个女人,他们的孩子也不至于被警方抓起来,他们也不必在这里浪费时间。
不过所有的情绪转瞬即逝,几乎所有家长换上同一副哀痛的表情,抓着秦月明絮絮叨叨说着同一件事:我们家孩子还小,不懂事,需要多少赔偿,她说个数就行。
秦月明冷着一张脸,用冷漠的眼神在家长脸上一一扫过,成功地平息了呱噪。她转向负责的警员,问了两个问题:他们为什么会堵截自己,如果她不会拳脚,他们会做什么。
值班警员翻着笔记,皱着眉头:“他们说在网上看到之前你在超市里制服劫匪的新闻,想试试看是不是炒作。”
秦月明几乎要被气笑了,看着几个混不吝的少年:“你们当我傻?”
“真的,是真的,”为首的,也是满脸血的少年站出来,“我们就想试试看你是不是真的像视频里那么神。”说着,掏出手机打开微博给她看新闻,她三言两语把劫持者放倒的视频,“就这条,”少年激动地说,“昨天都转疯了,服务器都瘫痪了。”
旁边头发被染成各种颜色的少年点头如捣蒜。
“什么真的假的,你是告诉我只通过一条模糊的视频把我认出来的?”
“是通过你的衣服,你的包,”少年说,脸上的伤口已经结痂,“气质,对,最重要的还是气质,说实话,我们当时也不确定是你,就想停下来看看,结果这不是巧了么。”
“唬谁呢,”秦月明戳穿他的谎言,“拿着钢管下来认人?”
“保护,保护自己,”少年急得发抖,“我们兄弟出门这么拉风,不得带着家伙防身吗。”
“每天逆行?”秦月明的疑问从警员那里得到肯定的答复,这几个少年还真是经常骑着摩托在午夜逆行飙车。
因为几个涉事者都没有到十八岁,所以警方在处理案件的时候更多的征求当事人的意见。
秦月明想了一会儿,说:“算了,我不追究了。”
面对就家长的千恩万谢,她依旧面无表情。
不追究不是因为可怜他们,只是单纯觉得烦罢了,她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些人身上。
况且,他们也没对她造成实质性的伤害。更重要的是,她有能力自保。这样的她不需要顾及任何人,也不需要追根究底。
该来的总会来,她的性格,从来不会怕的。
结束这场会面后,准备离开的秦月明被等在门口的钱小历拦住:“跟我上楼一趟,有人找你。”
秦月明目不斜视,越过他直接往外走。
“是你爷爷嘱咐的,他说如果你不去,他来领你去。”
秦月明转身往楼梯口走去,放老头出门无疑是给自己找了天大的麻烦。
穿着破衣服,抱着烂头盔在前面走的少年团体身后跟着更加庞大的家长团体。
一行人从警局里浩浩荡荡地走出来后,浩浩荡荡地在街上晃了好一阵,最后在街心公园站定。
为首的少年抠着脸上的血痂,拨了个号码,只响了一声对方就接起来:“喂大叔,你准备的身份真神了,连警察都骗过去了。”
对方的问题,少年一一作答,末了不忘拉个主顾:“下次有这样的好事儿,别忘了兄弟。”
挂断电话后,短信提示音响起,少年,看着银行发来的进账信息,笑着把手机收起来,从兜里取出现金分发给扮演家长们的群演:“戏不错啊,有活再找你们,随时保持联系。”
时光倒回前一天晚上,出现场的警员没有发现,赶着来救人的钱小历没有看到,瘸着腿被抱走的秦月明也始终没有注意到,在街角的阴影处,有一双眼睛始终盯着秦月明的一举一动。
整个人完全隐藏在暗处之中,却能将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他看着秦月明隐没在人群中,嘴角弯起一个残忍的弧度:“好久不见,这样的你才有资格做我的对手。这一次,我不会再放过你。”
“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你都长大了,”人事处的副主任王程透过厚重的酒瓶底眼镜片打量着眼前的人,“不过你应该不记得我了,那时候你才两三岁而已。”
秦月明歪着脑袋看回去,透过古铜色的爬满皱纹的皮肤用眼睛剔除岁月的痕迹,用清冷的声音说:“我在爷爷家看到过你的照片,当时你穿了花衬衣,宽脚牛仔裤,梳着猫王的大背头在下雨天里戴着个□□镜。”
王程楞了一下,在记忆里搜寻自己的模样,不确定自己曾经的轻浮,哂笑着问:“真的吗?”
依旧保持着歪头姿势的秦月明认真地点下脑袋,眯着眼睛陷入回忆:“爷爷跟我说过,你当时把啤酒打翻了,弄湿了裤子,后来穿着女伴的裙子跑到大街上跳草裙舞……”
王程捂着嘴假装咳嗽两声:“这个这个,应该没有的吧。”
“后来你爬到电线杆上跳舞的时候还走光了呢,”秦月明平静地提醒着被某人刻意遗忘的过往,眼角撇到对方面部表情中明显的扭捏之态,掰直了脑袋,后知后觉地补充道,“哦,也有可能是我爷爷记错了,毕竟他年纪大了。”
王程长叹一口气:“那是我交的第一个女朋友,我很爱她的,只可惜没能走到最后。”
“就因为你把她的新裙子撕裂了?”秦月明又恢复歪头回忆状。
“这个,”王程捏着下巴假装认真地思考,“也不全是这个原因吧。”
“她当时很生气呢,”秦月明说,“爷爷想买给奶奶,所以特意问过,那裙子是她叔叔从香港邮回来的,她本想留着在自己的婚礼上穿的。”
“真的吗,”王程的眼中浮现出迷茫,“我一点都不知道呢。”
“不奇怪,”秦月明提醒他,“当时介绍的时候只说了她的名字,说是同学,爷爷记得很清楚,按道理说你们应该没有交往。”
王程的咳嗽声更大了,气吞山河的势头几乎要把肺吐出来:“咳咳咳,啊是么,哈哈哈,我记得我们交往过的,哈哈哈……”
秦月明还想反驳,被坐在旁边的钱小历推了一下,用口型告诉她:“看破不说破。”
秦月明想了一下,耸耸肩膀摆正脑袋,用行动表示自己的态度:只要你开心,尽管骗自己好了。
王程瞅准时机将桌上的文件推到秦月明跟前:“根据对你的了解,我们希望你可以发挥特长协助警方……”
瞄着特别助理标头的文件,秦月明好不容易摆正的脑袋又歪起来,只用三个字就表达了自己的意志:“我拒绝。”
连理由都不屑于说,站起来,礼貌地道别后离开了警局。
剩下屋子里的两个大男人大眼瞪小眼儿,王程忽然从凳子上跳起来追到门口,对着秦月明的背影说:“喂,你不再考虑下吗?”得到否定的回应后,依旧不死心地说,“那个,当年我真的和她交往过的,”声音又忽然转小,颇为落寞地转回来,背靠着门,“交往过的,只是她不承认而已。”
当他意识到房间里还有另外一个雄性生物的时候,立马恢复一脸严肃的样子,讪讪地笑了下,交叉着手指:“性格还真是利落哈。”
钱小历没说话,准备默默离开的时候被王程叫住:“你对这件事怎么看?”
钱小历楞了一下,小心地斟酌着字句:“我觉得恋爱是两个人的事,你觉得开心就好,完全没必要在乎别人怎么想的。”
一脸酱色的王程用手指戳着桌上的文件:“我是问你对招收她为特别助理这件事怎么看的。”
“哦,”钱小历深吸一口气,“这件事啊,我也不是很赞同,即便有家族事业的经验,她也是应当受到保护的范畴,我认为把她吸收到警队中,即便是以特助的形式,也是不妥当的。”
“嗯,所以你不同意这个计划喽?”
“是的,”钱小历回答,“我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