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秦月明摩挲着骨节分明的手,“请您相信自己的女儿。”
老人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仿佛已经用尽了全力。
“不好意思两位,我再说一遍,没有预约是不能进去的。”秘书礼貌且客套地重复着,眉宇间却有着不容置喙的强硬。
秦月明把失去效力的警官证甩给钱小历,双手按在桌上,直视秘书妆容精致的脸:“你去通报一声,就说我们为李琳的事情来的。”
“抱歉,我没有权限这样做。”
“那你给他打个电话。”秦月明退后一步,“我来跟他说。”
“抱歉,我不能这样做。”秘书笑容可掬地拒绝道。
秦月明直接越过她拿起听筒,按下重播键,听着那头的盲音秦月明放下手上的东西。
“公司内部用的转接号码是无法用重播功能的,”带着一脸职业微笑的秘书解释说,“这个设定就是为了避免有外来人员干扰办公。”说着,她将话筒放回原位,秘书拿起纸笔做出记录的样子,“请两位留下联系方式,我一定在汇报的第一时间将二位的诉求上报的。”
秦月明和钱小历转身往门外走,难得两人肩并着肩:“怎么办?”秦月明问身侧的人,“时间紧迫,我们必须尽快核实情况,否则李琳很可能有生命危险。”
她眼见着钱小历默默地拿出手机拨号,惊讶地问:“你干嘛?”
“打电话回局里申请给他个人发送行文通知……”
“肖警官,”秦月明用从未有过的郑重口吻说,“你一直是这么办案的吗?”
钱小历诧异地看着身材娇小的“搭档”:“有问题吗?”
“拜托,他就在身后的门里。”
钱小历眼看着秦月明撸起袖子,刚想问她要做什么。
秦月明瞅准秘书落座的机会:“就是现在。”然后疯狂地向反方向跑去。
发现异常的秘书立刻出来阻拦,秦月明把穿着套装身材婀娜的她推给钱小历:“拦住她。”然后冲到宽大的实木门前,用力推开……
秦月明从门缝间挤进去,神色自如地步入气氛严谨的会场:“请问,哪位是秦宗先生……”
随后冲进来的秘书,慌张地说:“抱歉,我没拦住她,我这就叫警卫。”拨号的动作随即被追上来的钱小历制止。
“李琳先生有话让我转告您。”秦月明盯着坐在主位上的人,对方略一挑眉,显然意识到秦月明是刻意调换了性别称谓。
他略一沉吟,对秘书说:“请两位到办公室等我。”
秦月明上前一步:“等不到会议结束,我很急,是有关李琳女儿的事。”
喝着秘书送来的茶,秦月明缓缓开口:“非常感谢秦宗先生,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
联想到她之前的所作所为,秦宗放弃客套的部分:“警官,有什么话可以直说,这个会对集团很重要。”
“李佳缘是你的女儿吗?”
秦宗没有给出肯定的答案,也没有否认,而是反问道:“这跟今天要问的事有关系吗?”
秦月明懒得跟他打马虎眼,开门见山地说,“上周六,李琳有没有来找过你?”
秦宗想都没想便回答:“没有。”
秦月明看着门外秘书一闪而过的身影:“财阀的女婿,不好做吧。”
秦宗的嘴角弯起意味不明的笑意:“世上,没有什么是简单的。”
“隐藏得够深的,”秦月明说,“连李佳缘自己都不知道生父是谁。”连李云华也是在女儿喝醉的时候听说过一次,因为怕找错人,秦月明小心地试探着。
秦宗摊开手:“警官刚刚称李琳为男士,那么就认定我和她有男女关系了,我现在否认还有用吗?”
“或许,”秦月明眯起眼睛,“你可以否认看看。”
秦宗沉吟半晌:“我和李琳曾经是恋人关系,但是后来因为性格不合分手。”
“分手管用的十大借口之首,”秦月明说,“性格不合。”
“不管你信不信,李琳的孩子不是我的。”秦宗说,“我们分手后很久,我才知道李琳有了孩子的消息,也曾多次向她求证过,如果那孩子是我的,我愿意放弃现在的一切从头打拼,可是李琳也很郑重地告诉我,李佳缘,跟我没有一点血缘关系。”
“你怎么知道她不是骗你的?”钱小历发问。
秦宗向后一仰,靠在沙发背上,中气十足地回应他:“我曾经,偷偷带孩子验过DNA。”
“好的,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们会再来打扰的。”秦月明起身准备离开。
“李琳虽然没有找过我,”秦宗的声音再度响起,“但是她给我打过电话,在周五的晚上。”
“她说了什么?”秦月明问道。
“她问了一个老友。”
“谁?”
“大学隔壁班的周立刚。”秦宗的眼神闪烁了下,“当年李琳就是因为他跟我分手的。”
走到门口的秦月明转过头来:“希望你验证DNA的初衷如你所说,而不是怕将来李琳女士带着有你血脉的女儿来抢财产。”
秦宗写满优越感的脸上瞬间僵硬下来。
一向勇往直前的秦月明脸上第一次有了畏惧的神色,不自觉地朝钱小历的方向缩了缩:“那是……老鼠吗?”
钱小历直视站在马路牙子上和两个人对峙的生物,给出肯定的答案:“是的。”然后率先迈步走进巷子里。
进退两难的秦月明,心一横,干脆闭着眼睛跟在他身后。
感受着身后人颤抖,钱小历劝说道:“你可以不用跟进来的。”
“不行,”秦月明上牙打着下牙,仍旧坚持跟在他后面,“老头子不肯说他跟李琳的事情,找不到人,我爷爷说不定还会出什么幺蛾子折腾我。”
钱小历点头称是,刘浩城混起来,真的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所以,让我们尽快结案吧,”秦月明说,“这样你也不用看到我了。”
“以前的事,”钱小历谨慎地关注着身后人的动向,“真的一点也记不起来了吗,真的忘记我了吗?”
“记不得不是很好吗,”秦月明叹了口气,“我们之间似乎,不是很好的缘分呢。”
钱小历倏然停下,毫无防备的秦月明“嗵”地一下子撞到他的背上。
“你干嘛?”秦月明揉着发疼的额头声讨他。
钱小历收拾好心神,指着对面的理发店:“到了。”
钱小历坐在升降椅上,脖子上围着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围布,下巴上满是泡沫。
因为店主周立刚声称不照顾生意,不会回答任何问题,即便对方是警察。
剃刀在下巴上游走的时候,秦月明开始发问:“李佳缘是你的女儿吗?”
“可能是吧。”周立刚头也不抬地回答。
“什么叫可能是?”
周立刚用拿着剃刀的手挠挠头:“谁知道呢,那个女人说是,都没交往过,明明只是睡了一觉,就有孩子了,警官,你说可信吗?”
秦月明并不理会他的问题,问道:“李琳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我想想哈。”他把剃刀停在钱小历的喉咙上,抬眼去看挂在墙上的日历,因为老花眼的缘故,朝挂历的方向蹭了两蹭。
座位上的钱小历忍受着到口搁在喉咙上的威胁,强令自己镇定。
“哦,我看到了,是上周六,那个姑娘你帮我看一下,那个勾勾是画在周六吧。”
“是的。”秦月明将挂历拍下来留证。
“那就对了,她周五给我打的电话,约我周六见面。”
“她跟你说什么了,周六你见到她了?”秦月明问道。
钱小历喉咙上的剃刀再次停下来,停顿周立刚思索时候的常规动作:“不知道,因为周六我没去。”
“为什么?”
周立刚举着剃刀指着自己的小店:“还能因为什么,我要看店啊,警官你不知道,我们做小本生意的讨生活有多难,不看店我吃什么,喝什么?”
“周五几点通的电话,她都跟你说什么了?”
周立刚再次停下剃刀,另一只手从兜里取出手机翻出通话记录查找着:“挺晚了,反正我都睡了,这不是在这儿吗,凌晨一点一刻。”
秦月明将通话记录拍下来,将号码发给在警局待命的白华生,将反馈的信息告诉理发椅上的钱小历:“她没有用自己的号码,是共用电话,离李琳家的有三个街区的距离,所以,”她转向忙着向客人提供服务的周立刚,擒住他的手,“李琳,在电话里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钱小历只感觉得到刀口随着秦月明聚集的怒气,在自己喉咙上又压了压。
“回答我。”
“哎呀真是的,”周立刚甩开手,“警官,我们小市民生活不容易,能不能高抬贵手让我把活做了?”
秦月明的脾气上来了,丢下剃刀,把座位上的钱小历揪起来,吼道:“查案呢,谁让你坐这儿的?”
钱小历一脸无奈地抹着嘴上的泡沫,三分钟前,正是揪自己起来的这双手把自己按进座位里的。
他明智地没有回嘴,因为他发现,秦月明发起火来,颇有其爷爷刘浩城不讲理的风范。
所谓闭嘴保命,说的就是现在这种情况。
“哎呀真是的,你查案就查案,干嘛惊扰我的客人。”周立刚连忙恭恭敬敬地把钱小历扶回椅子上,换了条点缀着霉斑的新围布,重新给他的下巴挤上泡沫,嘴上也不停,“警官,别这么急嘛,别看我店小,但是一定要让进门的客人宾至如归。”
刀口在钱小历喉咙底下圆润地划出一道弧线,连创作者自己都不禁为自己的鬼斧神工连连称奇。
秦月明抬手覆在刀背上,语气颇郑重其事:“如果客人见血了,对生意会有影响吗?”
周立刚一愣,不解地看向她:“你什么意思?”
刀口下的钱小历却立刻听懂了,脖子以上直挺挺地躺着,双手双脚用尽全部气力表达着自己的态度:“秦月明,你要是这样做,我是不会原谅你的。”
秦月明歪着脑袋看着刀口下的钱小历:“我为什么要你原谅?”
“因为人类的社会属性,你不能独自生活的。”和刘浩城认识久了,钱小历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了。
“我不在乎你,所以不需要你的原谅,”秦月明说,手上随即发力,“我只想为李爷爷找到失踪的女儿。”
“李琳失踪了?”周立刚有一瞬间的失神,在钱小历以为自己要血溅当场的时候,那只满是老茧的大手稳稳地握住刀,“不要伤害我的客人,我说就是了。”
“好”,秦月明收回手,“李琳在电话里跟你讲什么了?”
摆脱束缚的钱小历第一时间从椅子上蹦下来,便听见了一个让他怎么也不敢相信的回答。
周立刚用大拇指将剃刀上的泡沫抹下来,脸上露出荒唐的笑容:“她说,她杀人了。”
“什么?”确认自己脖子还在的钱小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旁的秦月明却无比镇定:“她有没有说她杀谁了?”
“好像是她女儿偷偷带回家玩的同学,她以为是入室盗窃的小偷,失手打死了。”
“电话里,她就说了这些?”离开了剃刀刮喉的威胁,钱小历立刻恢复了平常的冷静。
“当然不止,她求我帮她毁尸灭迹,她说尸体已经被她切开了,要我第二天去帮忙藏尸。”
“你怎么回复她的?”秦月明问道。
“还能怎么说,当然是拒绝啦,只是睡过一觉的关系,难道要为了她去犯罪吗?”周立刚振振有词地说,“不过当下我没有拒绝,假意答应她,但是我是不会去赴约的。”
“可是,听说她杀人了,你难道不报警吗?”钱小历带着职业性的语气质问道。
“警官,再怎么说也是睡过的女人,不帮她我总不至于害她吧。”周立刚振振有词地回答道,“况且,说不定那孩子,真是我的呢。”
看着他脸上油滑,市侩的笑容,秦月明打心眼里不希望那个在病房里瑟瑟发抖的单薄女孩儿有这样的父亲或许也是因为这个,李琳这么多年一直不肯向女儿透露生父的原因吧。
“除了你,你觉得李琳还会向谁请求帮助?”
周立刚脸上的市侩笑容里,又掺杂了些许的自嘲:“我怎么会知道呢,毕业了就没联系了,也不知道从哪儿弄到我的电话,当时真给我吓了一跳。”他把拇指上的泡沫抹到尾裙上,“不过后来她好像听出来我的敷衍,生气得说排队等着帮她的男人一大把。”
“她说是谁了吗?”钱小历问道。
“或许是拿个有妇之夫吧。”周立刚的嘴角怪异地抽了抽。
“为什么这么说?”
“我猜的,”周立刚说,“一把年纪了,还带着个孩子,哪个正经男人会要她?”
“就凭这个判断的?”钱小历有一些泄气。
“哦,不,”周立刚按着脑子,“挂掉电话的时候,她说了句该死,那人是个无底洞之类的。”
“那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