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元不是初次进入丹恒的意识洞天,然而这片灵境,与此前依托现实化成的幻梦完全不同。
他确信方才的呼唤已被听到,否则自己仍会游离在外,不得接近深处。
大长老再三警示,“青光垂坠之地,白水腾升之处”,龙尊的灵识最为薄弱,强入者凶险万分。
景元想象不出那是怎样的场面,直到进来之后才惊奇于此间之混乱。一切都呈现出难以言喻的扭曲状态,世界像被压缩装填于一颗琉璃球内,时刻面临碎裂的危险。
少年的身影依稀浮现于前方,似乎悬止在一片镜湖水面,阻力随距离的缩短而激增,越是靠近,越是难受。
景元打起十二分精神,握紧手中发散出的光线,那是他与丹恒之间的精神连结。
数年时光,将这连结磨砺得无比坚实。只有不掺一丝杂念,完完全全的信任,才能容一人闯入这万分动荡的虚空,借由思念凝成的绳索,引他来自己身边。
“丹恒?”
声音在仿若充满清水的空间内有了形,波澜振动,向着中央偌大的银镜晕散。
朦胧雾气被吹开,景元终于看清少年神识的化形,陡然心惊。
那是对自我认知的具现,短短片刻之间,丹恒的身形已变大不少,与前世几近重叠,俯卧姿势像是被缚,呈一种极为僵硬难受的形态。
景元心中升起不详的预感。
他站在湖面上,余光下缘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低头看去,自己的倒影忽然变作染血利刃,尖端正刺入巨龙尾部。
半透明的龙尾末端,爆出一团血雾。
丹恒的身体与镜像世界里庞大的龙形黏连,层层青鳞剥落,一片刺目殷红。
……靡靡赤龙,森森青松……
曾经不愿去看,甚至不敢去想的画面,赤裸裸展现于眼前。
万籁俱寂,唯景元骤然加重的呼吸声无比清晰,继而他看见,丹恒因这扰动而醒,他睁开了眼睛,却似乎神智不清,身体无法动弹,连目光也只能俯视身下。
他看到的,是镜像中血肉模糊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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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囚狱底的阵法运转止息,柳长衡怨气稍减,收尾工作仍带点不尽兴。
他将锁链钉死在四方玄柱上,正要转头去吹灭浮灯,倏而不知从何而来的幽风扑上面颊,紧接着两眼发黑,耳畔没了半点动静,周遭一片死寂。
狱卒及三名随行龙师的问询瞬间中断,好似被结界隔离开来。
柳长衡心惊不已,以为自己触碰到什么禁制被关了起来,大声叫喊也得不到回应,使力四处击打,仍无济于事。
就在他惶恐万分之际,视线尽头,黑暗深处,只见一抹边缘泛着金光的赤红颜色迅速扩散而来。
他下意识想要抵挡,却在听见熟悉的轻声细语后,忘记了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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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龙台上,侍女见海上风浪不小反大,波涛似怒,狂风大作,瑟缩道:“封印已经结束,怎么会这样?”
大长老凝视着剧烈跳跃的青焰,神色有异。
呼啸风声盖过了他的喃喃低语。
“我竟不察,那孩子神识里,何时掺了些杂质。这是……正在逃逸……不妙啊。”
侍女靠近长老,忍不住问:“大将军怎么还不返回,会不会出什么事?”
大长老少见地迟疑了许久,继而缓缓道:“景元若是没有来去自如的本事,也不配当什么巡猎令使,罗浮将军。既然已经助他去了,信任即可,你我又何配替将军担心。”
“那孩子……目前应无大碍。反而柳长衡那里,倒是有些疑问。这趟回去,你需辛苦替我查一些事情,到时候再细吩咐,谨记不要让任何人察觉。”
“是,长老。”侍女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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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不远处一位名叫兰玉的龙师等得有些焦急,柳长衡以防止干扰为托词,让他们守在外面,结果等了这许久,法阵应是早已熄灭,催促几番也不见柳长老出来,里面也无任何动静。
他叫了另两人进去察看,甫一踏入禁制空间,就感到一股温热香甜的气息,闻及便通体舒畅。
兰玉警觉怪异,这气息让他联想起师父最后的遭遇。可是见其他两位同僚神色如常,他一个新晋之人,不好带头质疑什么。
柳长衡就背手站在囚犯身前,似乎正检查其状况。
只听他声色沙哑,仿佛劳累过度,慢悠悠道:“此间事毕,并无异状,我等可返回族内禀报了。”
“是。”三名龙师位次皆靠后,以柳长横的指示为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