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问她的名字,她说出媪这个代称,那一刻她突然自惭形秽,觉得这个名字不好。
那晚,她请求仙神赐名。
冷月湖中,缥缈的真仙遥遥望着她手中的鲜花,柔和而凛冽的银光披在她身上,似风霜似剑光般雪亮。
彼时,媪的脸上还有手刃自己亲生父亲时溅上的鲜血。
于是仙人游弋而来,身后披着无尽银霜月华,一只手轻轻抹去她脸上血迹,将花簪在乌黑的发髻上,告诉她:花很美,月很美。
‘花有璀璨怒放柔情之态,月有皎洁自持肃杀之姿。’
花月眼中倒映那具张遍布黑纹,如魔如仙的身体,用一种温柔的声音对她说:‘披月戴花,执刃止戈的你也很是。’
‘如果你愿意,就叫花月吧。
愿你前路如花璀璨,如月晴明。’
花月,真好。
花月高兴地想,她就叫这个。
“……”
花月哑声道:“……你不是说不是大司命吗?还叫我干什么,就让我这个妖鬼自生自灭不好吗。”
虞鸦抬手擦了擦她脸上的泪水,谨慎斟酌道:“我的意思是说……”
“我配不上大司命这个称呼。”
阻止花月即将脱口而出的反驳,虞鸦摇了摇头,道:“你先听我说完。”
花月沉默,虞鸦继续道:“你看到了,我只是一个凡人。”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解,好像在问:就算这样又怎么了。
虞鸦哭笑不得:“从一开始,我就告诉过你们,不要迷恋仙神佛陀,包括我。身陷囹圄时,唯有自己手中利刃,是可以依靠,信任的。”
花月沉默,眼眸垂下,不知想什么。
虞鸦将手搭在她肩上,轻轻拍了拍,笑着说道:
“……我不是大司命,做不到改变所有人的命运。”
“但是,我希望你们能成为自己的大司命。”
花月不语,只是膝盖前的地面上多出点点湿痕。
见状,虞鸦叹了一口气,细心安抚道:
“众人皆说大司命掌握生死与命运,花月,你的命运是掌握在仙神手中?还是自己手中?”
“如果我是大司命,我希望,它们掌握在你们手上,而非交付他人,就算是我,也不行。”
这也正是虞鸦拒绝她们的真正理由,她救得了一次,救得了两次,却做不到次次都能救下。
“好花月,你明白吗?”
听到这个亲呢的称呼,花月抬起满脸泪水,颤抖道:“……我这样做,你不怪我吗?”
指的是协助他人上白玉京指认虞鸦身份一事。
闻言,虞鸦失笑:“我怎么会怪你呢?如果我早知道有一个人等了这么多年想要见我一面,不管你身在何处,我都会找到你。”
此言一出,花月再也忍不住决堤的情绪,她一把抱住虞鸦,嚎啕大哭道:“大人……对不起……我是不是又做错了,对不起!我太想找到你了……我不是故意的……”
“好了,别哭了。”
虞鸦无奈,余光瞥向周围密密麻麻,神色复杂惊恐的诸位仙官灵官,心下暗叹。
麻烦了。
“但是,我还是要说——”
虞鸦面向花月,正色道:
“不要期待从天而降的神明,命运,掌握在你自己手里,就算当初我没有出现,你也会成功的。”
“还有。”
虞鸦面色微松,望着花月笑了笑,轻声道:“……我也很想你。”
“……我——”
花月瞳孔微颤,还欲说什么,却忽然住口。
“……”
虞鸦俯身在她耳侧低语一句,在花月惊愕的目光中忽然一把抓住她的肩头。
花月脸色愕然,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叫:“不——!”
“等等!?她要……”有仙官惊呼。
电光火石间,先是花月肩头灵光一闪,旋即整个人被传送阵的白光笼罩,消失在大殿上,随后一道破空声紧随而至。
见此情此景,殿上众仙纷纷愕然。
竟是在众目睽睽下,使用传送阵将那妖鬼送下界了!
好大的胆子,好厉害的阵法造诣!
于此同时,虞鸦反手抽出一根棍状武器挡住了来自斜后方的攻击,转腕连击,将偷袭之人打退数步。
只听得“叮——”地一声,那仙官武器落地。
赫然是一柄月牙铲。
周仪退后几步,险险稳住身形,怒视前方云淡风轻的身姿,气得咬牙。
而此时众仙被这应接不暇的惊变吓得连连后退,你挤着我,我推搡你,口中直呼:
“白骨权杖??是白骨权杖吗?”
不知哪个吓破胆的仙官脱口而出,引起一连串骚乱。
“什么!?白骨权杖!我擦,要了老命了!”
众仙根本无人回头,推推搡搡,挤作一团就要往殿门处。
“哎呦,我滴乖乖,谁踩着我了!”
“别管了,你们……诶,等等!”
终于有仙官发现了不对,他指着虞鸦手中之物,满脸愕然。
半晌,迟疑道:“这黑漆漆的东西是白骨权杖?”
“黑漆漆?”同伴听到他的话,心中狐疑,大胆地扭头看去。
待看清楚虞鸦手中拿的是什么后,那仙官浑身陡然一僵,忍不住爆了一个粗口:“我擦,别跑了!谁喊的白骨权杖,有病吧!那不是一根烧火棍吗!”
“还正在往下掉渣呢??!”
虞鸦:“……”
她尴尬地把还在掉黑渣渣的烧火棍往身后扯了扯。
“不是啊……那就好。”
有仙官直舒了一口气。
“是啊是啊,幸好幸好。”
不少仙官赞同,尴尬地往回挪了几步。要知道今天这一屋子文官武官混杂,一会真打起来,被传说中的白骨权杖擦着了可就不好玩了。
“你们有没有出息了!现在是说着这个的时候吗?!”
见大殿乱糟糟一团,也没人上前压住虞鸦,周仪忍无可忍地爆发了,指着众仙鼻子好一顿臭骂:
“贪生怕死的一群家伙,三百年前霍乱天界的魔头站在你们面前你们都不敢上前吗!?平日里装得什么天下苍生为己任,关键时刻跑的一个比一个快!!”
“这……!”
众仙一时被骂得面色涨红。
要说不少确实逃跑也就罢了,可也不少仙官根本没反应过来虞鸦那一下猝不及防的举动,就被拥着往外去,如今被指着鼻子骂,却还无从反驳,一时别提多憋屈了。
有嘴皮子利落的仙官呐呐道:“……你们武官都打不过,留我们文官送死呢?”
周仪气恼,却不与他们多做分辨,转而指着虞鸦,启奏子虚仙尊,道:
“仙尊亲耳所听,这魔头与那妖鬼关系亲密,方才话里话外也就承认了她是三百年前大闹玉京的灵衣司命,还请仙尊下令斩杀魔头,告慰当年牺牲的众多仙人!”
闻言,虞鸦抬头朝殿上望去。
子虚仙尊正对殿中而立,双手背后,眉头紧蹙。
在虞鸦看过去后目光微动。
最终,子虚仙尊抿唇道:“……事情疑点颇多,不可妄自下定论。”
子虚仙尊这一表态倒是激起不少水花。
这虞鸦何德何能,得子虚仙尊一而再再而三地偏袒?
“……可是,她刚刚确实承认了。”
“是啊,她们看起来相熟多年。”
“谁知道是不是被威胁的?”有仙官质疑,“况且,最重要的是,那位当年单挑整个白玉京,她,能行吗?”
“嘶……有理。”
这一番理论倒是颇受赞同,大部分仙官想了想,还是觉得虞鸦受了冤枉。
虞鸦:“……”
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你们看!”
虞鸦动作一顿。
周仪指着虞鸦手腕,喊道:“看到没有!心魔纹!是不是跟灵衣司命身上的纹路一样!?”
当年大司命打上白玉京时暴露在外的皮肤上满是黑纹,而这黑纹的来历也是骇人听闻:心魔缠身之人无法飞升,若强行飞升突破则会导致天谴降身,而这出现在身体上无法消除的禁锢咒文,便是天谴的标识。
因此,这种黑咒又称心魔纹或直接叫天谴。
“……”
虞鸦垂眸,望向手腕。
纱布不慎被月牙铲锋锐的边缘划过,此时半条纱布空荡荡地垂落宽大袖口,失去纱布遮挡,本该洁白平滑的手腕处,赫然露出大片如狰狞荆棘般镶入皮肤的诡异黑纹。
“……”
她缓缓将目光从手腕处移开,看向众仙。
众仙:!!!
繁琐的黑纹透着一股邪性,正如当初横空出世的灵衣邪神。
此时,众人视线中的虞鸦沉默的身影逐渐与当年那个可怕的身影融合,满座皆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