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条条罪证被罗列,情绪的浪潮一阵高过一阵,莱尔希被那些愤怒的情绪裹挟着,慢慢地在奔跑中脱力。有人拉住了她的手,她看到了穿着制服的易知。
易知几乎是撞开人群将她送到核心区边缘,自己则被后来涌入的人流带走。
他举起手挥手示意她去吧,又向她竖起拇指,向更远处走去。
她来不及向易知道别。在原地目送易知的身影渐行渐远直到消失,莱尔希便凭着记忆与微弱的链接向着人群的反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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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奥多尔全然不知自己是怎么从高楼走向核心区的边缘的。
他恍惚地走到楼下,从那只死去的怪物怀中拉出海德里希的尸体,徒劳地想要将他脸上的血抹干净。
他似乎在那里坐了很久,也许没有多久。他从海德里希的制服上解下一枚勋章。搀扶着尸体缓缓前行。
他手中紧握着象征执政官权力的勋章,高举着那被血染得鲜红的勋章。
“执政官海德里希·里希特。”
他走到高处,站在雨幕里,声嘶力竭地喊着。
“策划谋反,弑君弑父,放任病毒肆虐,默许人体实验,漠视哨兵生命,无视平民安全,蓄意破坏维尔斯特内部稳定……其罪罄竹难书。”
“我在此,代表全体特殊人类,以及维尔斯特内三万市民的名义……”
“宣判海德里希犯下谋杀罪、渎职罪、叛国罪等三项罪名,数罪并罚,处以死刑。”
还没有从巨兽自杀的余波中回过神的人群,茫然地顾视彼此。
易知最率先振臂高呼。而后雨幕中的人群同时爆发出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喊声。
警卫们转过身,在看到特奥多尔搀扶的遗体时无一不脱帽鞠躬致意。为首的那一位警卫斗胆走上前,屈膝下跪。
特奥多尔慢慢放下高举的勋章,沉默地将它赠予那位警卫队长。
男人双手接过勋章后,却起身将它别在了他被兄长的血染红的衬衫上。
做这一切时,那个男人始终没敢抬头看他。
躁动的人群渐渐归于宁静,警卫队在队长归位后齐齐立正向他敬礼。
特奥多尔环顾四周,站在玻璃幕墙后的政府官员也都齐刷刷地重复了警卫队的动作。仰起头,发现不知何时,核心区的盛况已被城市中央那块巨大的屏幕所记录。
雨水和血水混杂在一起从他苍白的皮肤上流下,流入他干裂的双唇间。
易知最先突破防线,接着市民们在他的带领下簇拥在这位新的领导者身边。特奥多尔被他们托举着向上。他低着头看向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五感在冰冷的大雨中麻木,灵魂仿佛在很远的地方旁观这场盛大的欢宴。
他们认可这位新的执政官踩着兄长的尸体上位,或许这也是海德里希的安排。
但现在一切都不重要了。
幸好今天有一场雨,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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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啸带着编组好的哨兵攀上城墙时,一只巨兽的爪子也扒上了城墙。蜥蜴一般的怪物刚刚露出头颅边被最近的哨兵打中眼睛。这只庞然大物哀嚎一声,向后倒去。
在场的每一位哨兵都见过城外的怪物,但没有人见过如此如此庞大的怪物。比他们见过的任何一只怪物都大。
“……你们看。”
顺着那位年轻哨兵指向的方向看去,雨幕之中无数双发光的眼睛虎视眈眈地盯着这里。
“我怎么记得一个月前我们已经杀过不少怪物了……”
“执政官可是把所有哨兵都派去了这次征讨任务!”
那些训练有素的军人七嘴八舌地说着,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没有懈怠。林啸率先攀上那只巨兽的爪子,顺着鳞片的间隙刺入,让那只怪物彻底松开爪子,从高耸的城墙上跌入兽群。
嗅到血腥味的兽群迅速将巨大的蜥蜴包围,撕扯它身上的肉,几乎是瞬间边将那只巨兽啃噬得只剩下一具空荡荡的骨架。
林啸挂着城墙边上,目睹了全程。
同伴费了点劲才将他拉上来。期间也有人自发地绑上绳索降下去查看具体的情况,每个人带回来的消息都不太乐观。
但好消息是那具尸体应该已经喂饱了它们。在这段时间内,都没有怪物企图从城墙进入城市内部。
城门在这种情况下是绝对不可能再打开了,有几位看起来明显是有军衔的哨兵围在一起商量了一会,其中一位走过来拍拍林啸的肩。
维尔斯特毕竟是一座孤城,城市的边防线太长,士兵们更熟悉游击战式地对点征讨。
这里的所有人都太过年轻,面对怪物围城的威胁是第一次。野兽并不遵守人类的规则,以往所有的经验都是纸上谈兵,他们感到为难。
莱尔希靠特奥多尔的军用识别牌调动了这些哨兵,但组织到最后又成了一个新的问题。林啸的身份并不足以对他们发号施令,更何况在执政官的暗箱操作下他原本的身份证明早已死亡。
林啸显然有些茫然无措,但那几位年轻的指挥官很明显是希望由他来组织这场战役。
城市的供电系统在慢慢恢复,亮起的灯光又吸引了兽群的目光。
“战争要开始了。”不知道是谁小声地嘀咕着。
林啸回头看到了大屏幕上特奥多尔的脸,看到他被市民簇拥着进入高楼。
“新的执政官。”他身边的那位哨兵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像是嘲弄般的,“一位哨兵。我们的首席哨兵。”
“你似乎对他并不满意。”
哨兵咂咂嘴。他听出来林啸的语气不善,因此没有继续说下去。
一夜的奔波,大部分人的体力已经透支,都蜷缩在城垛边眯着眼小憩。
“战争要开始了。”林啸喃喃着,重复了一遍那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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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尔希坐在病床边,握着阿德勒的手。
大雨也掩盖不住窗外鼎沸的人声,她低低的歌声也混在其中。但阿德勒听得很清楚,仿佛某种魔咒一般。
他凝望着莱尔希的面庞无声地落泪。
“为什么难过呢?”她问他,“少校,你现在真正地自由了。”
她温和地抚摸他的脸庞,继续唱那首不知名的歌谣。歌声越来越低,直到消失不见,她才忽然意识到自己也在哭。
窗外的喧嚣仿佛另一个世界的故事,玻璃将他们隔绝在世界之外。
他们在今日欢呼暴君的死去,迎接维尔斯特新的君王。
后世会如何评价他?或许连他本人都不甚在意。
野心勃勃的执政官还是将屠刀指向了神祇。他终于以死亡为代价,将自己作为最后一枚棋子落在了神的棋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