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樱!”
他忍不住脱口叫她,星辉倾泻如银的那一晚啊,他不自觉已经全然松开了自己的手,他在自己身边叫另一个女人的名字,雏田的心不由得一抽。在前方踏枝踩叶的女忍闻声驻足在一棵槭树尖上,她没有回头,只是背着他们微微颔首,便疾若流星般与银发男忍消失在这瑰丽的夜色里。
他久久地望着女忍消失的方向,久久地不发一语。
暮春的樱花瓣如碎裂的心一般纷扬飘洒,轰然淹没了雏田全身。她怜爱而妒嫉地望着怅然若失的鸣人,她没法怪他,没法怨他,甚至没法恨他,因为他连掩饰都没有,他也根本不屑于撒谎,他的心思如此昭然若揭。自己才是明知他心里装着而且是只装着那个女人,还可耻地卑劣地欣喜地哭着答应了嫁给他。
雏田手里的火柴熄灭了,发出辛辣刺鼻的硝石黑烟,她的脸在线香与硝烟的气流中扭曲、消散了。
她把那张陈旧的七班合影轻放回桌上,门口忽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原来是博人又在学校惹事了,现通知她赶紧到学校里去。
她叹了口气,匆匆收拾了下便出了门。
雏田一进学校便看见了鼻青脸肿,浑身脏污雪痕的博人正蹲在操场的墙角处,一脸无谓地听着老师严肃狠厉的规训,顺着孩子执拗的目光望去,迟钝的她才发现高台的树下站着一位不可忽视的黑袍男子,她心神一跳,竟是宇智波佐助。
那位踪影神秘的曾经叛忍,单臂抱着女儿笔直屹立,墨黑的头发和厚重的黑色大氅被强大的查克拉气浪涌得在寒风中猎猎飞卷,露出俊美如天神一般的冷峻面容,他跟春野樱一样美得摄人心魄。
雏田与宇智波佐助的交集实在是少,不过她犹记得与他的第一次见面,那时年幼的她首次随父亲参加贵族间的秋季祭典,佐助作为警务家族代表的点灯者,小小的身子笔直伫立在夜幕中,一口气凝息成焰,一记豪火球横贯半空,火焰像涌动的蛇,在空中翻滚,径直扑向鱼贯并列的高空悬灯,木靶和灯笼一排排被火球引爆,喷出大片大片的赤红火浪,映红了半边天穹,瑰丽的夜晚仿若被少年点燃,如幻似梦。她躲在父亲的袴摆后张大了嘴巴,震惊于这个同龄的清秀男孩居然能驾驭火焰……
雏田不敢直视那双鬼魅般的眼睛,却看到佐助对她礼貌地微微颔首,她赶忙躬身回礼,女忍收敛心神,疾步上前问询老师到底是怎么回事。
了解博人是莫名打人的始作俑者后,雏田便捺着博人让他跟老师和同学道歉,可博人倔强地昂着脖子,抿着唇就是不说话。坐在父亲手臂上的佐良娜向他瞥来傲娇而轻飘的一眼,男孩的蓝瞳瞬时闪了一下,他垂着眼睛走到女孩父亲面前,小声道:
“我承认我不该回手推你的,佐良娜。”
“如果我无意弄痛了你,那么我跟你道歉。”
女孩扭过头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摘下碎裂眼镜的稚嫩脸庞清秀幼美,已可窥见未来的天人之姿。女孩圆润的黑瞳晶莹似两丸饱满的黑水银,她用甜美稚气的童音傲然说道: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你需要道歉的人是翔太。”
“……我不可能跟他道歉。”
“那我以后就不会跟你玩了。”
博人望着她,双拳紧握,小小的胸膛起伏不定,咬牙道:
“不玩就不玩!”
女孩不理他了,手臂更紧地缠绕住父亲的脖子,把小脸埋在男忍领口处温软绒密的风毛里。
佐助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向众人略微颔首,便带着女儿率先走出了校门,高挺的身影瞬间消失在漫天风雪中。
雏田蹲下来轻声劝诱博人,打架是不对的,只要承认错误就还是好孩子。博人大吼一句你们凭什么教训我!你们这些大人才是坏人!!便如旋风般冲了出去。
雏田追了好一阵才在街角处捉住了在暴风雪中狂奔而不慎摔倒的博人,她还未开口,男孩已扑倒在雪地里嚎啕大哭起来,她慌忙将他揽入怀中,男孩抱着母亲的双腿哭得撕心裂肺,不明所以又问不出原因的雏田被孩子骤然崩塌的泪水惊得心头混乱,她无比心疼地擦拭着男孩肮脏青肿的稚嫩脸庞,纤手不断拂去他滚宕而出的豆大泪珠,一阵难以用言语描述的苦涩扼紧她的喉头,她哽咽着无法发声,险些堕泪,只好将幼子颤抖的身躯更紧地贴入怀中。
晚饭的时候,已经盥洗完毕、换了一身新衣服的博人把自己锁在房间好一会才慢悠悠地出来吃饭。雏田俯身帮他理好不甚平整的衣领,男孩乖顺地在餐椅上坐下。
雏田为博人舀了一碗米饭,男孩湛蓝的眼眸紧盯着她低声问道:
“爸爸又不回来吃晚饭吗?”
雏田一愣,回答说他父亲公务繁忙,应该今晚也会晚些回家。
男孩并不答话,他低头刨饭,过了一会又问,
“妈妈,宇智波佐助比爸爸还厉害吗?”
“嗯?”
博人这次直接指着客厅餐边柜上那张醒目的七班合照,“这个人,比爸爸厉害吗?”
雏田不好回答,含糊道:“妈妈也不知道。不过爸爸在妈妈心中是最厉害的。”
博人不说话了。
晚饭后,博人一屁股钻进了阁楼里,男孩翻翻找找好一阵,“妈妈,那个雾隐村送给你的梅花标本呢?”
女忍的声音在洗碗哗啦啦的水声中隐隐约约:“不在阁楼里吗……妈妈…也不知道…了呢…”
后来男孩还是在向日葵的卧室里,找到了被妹妹压在枕头下的那只白梅标本。
向日葵跳着闹吵着要哥哥还她,博人拿着梅花标本的手举得高高的,摆出兄长的威严说这东西归他了。
小葵包着眼泪去找雏田告状,雏田蹲下来轻声跟女儿道:“小葵看见哥哥脸上的伤了吗?哥哥的眼睛都哭肿了呢,哥哥今天很不开心,小葵把礼物让给哥哥好不好?”
女孩望了望在案桌边垂眸认真擦拭标本的哥哥,湿润的眼睛眨了一眨,对着母亲轻轻点了点头。
深夜,雏田照例浅眠,客厅轻微的响动已将她惊醒,她想定是他悄然回来了,晚归的他怕影响她睡眠,惯例是去书房睡觉的。女忍披上睡袍,赤足落地,拉开房门,悄然向书房走去。
萤窗外是厚重的风雪,扯絮飞棉般飘落着,深冬的黑夜没有月亮,连星星也没有。
她推开门,一股浓重的酒气就迎面扑来,婚后的鸣人极少碰酒,连应酬的场合也很少喝醉,她不禁蹙了蹙眉。
金发男忍合衣躺在书房窄小的沙发椅里,高大的身子蜷缩着侧向一边,像个委屈的婴孩。他左手搭在额上,遮住了上半边脸。雏田心疼地在丈夫身旁蹲下,她轻轻拉下他的手,想摸一下他的体温,没成想却看见他竟圆睁着眼,那眼神那样空洞、骇人、可怖,她一吓,险些跌倒。
鸣人一把抓住她纤细的手腕,瞬时稳住她的身躯。
“……出什么事了?鸣人君?”
他不答话,男忍松开她的手,瞪着眼盯着天花板,嘴角扯出狰狞可怕的骇人纹路,像是笑着,眼睛却露出一种绝望的东西,他笑得如此吓人,笑得没有丝毫声息。
这是她从未见过的鸣人的可怕样子。
“好冷的冬天啊,好冷。”
好久她才听得他哑声开口,男忍仰头侧望窗外,“又没有星星,一颗星星也没有……”
她立马站起身子,“很冷吗鸣人君,我这就再去拿一床棉被给你……”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恨我吧,雏田,恨我会让我好受一点。 ”
“…什么?”
“请你恨我,如果你知道我接下来会做出什么的话。”
“……你要做什么?”
鸣人伸手看着自己绷带缠绕的、重新接合的右手,他低头凝视着它,缓缓翻转手掌,掌心朝上,朝左,遏又朝下,来回之间,关节轻响,像某种未被驯服的力量在骨缝中低语。男忍粗粝的手掌在窗外映入室内的雪光中浮现出一层冰冷苍白的肃杀光泽,仿佛不是血肉,而是一件尚未冷却的兵刃。他神色讥嘲,
“我也不知道我到底会做出什么。”
“……你喝醉了,鸣人君。”
他骤然转过脸来看她,目光犹如冰锥,直直刺入她柔软的心脏,她呼吸一滞,只见男忍嘴角挤出一抹讽刺的笑容,嘴唇翕动。
一声尖锐的鸣哨打断了男忍即将出口的话语,雏田识得那是木叶最高预警的集结哨,鸣人森寒的表情徒然一变,窗外闪过几簇刀剑在雪夜中折射的炫目冷光,电光火石间,门口已响起了工整而肃然的三声叩响。
雏田知道这是火影工作的急令,自他们结婚以来,这是第三次的深夜急召。
他翻身而起,头也不回地向玄关走去。
她追着他到了门口,家门已然大敞,寒风呼啸灌涌,铁一般的夜幕下,金发男忍背对她飒然而立,犹如一座刀削斧凿的险山高岳。她看见门外已伫立着一排黑鸟般的缁衣暗忍,表情肃穆地垂眸亟待她丈夫的指示。
“…今天到底出什么事了鸣人君?”
男忍微侧过脸,桀骜的面容上噙着一丝嘲弄般的讥讽嗤笑,
“你真的不知道吗。”
语毕,轰然而出,领着一行黑鸟般的精英暗忍在凛冬雪夜中腾飞掠舞,闪电穿行,雪白的火影披风在寒风中翻涌卷荡,如龙如浪。
雏田的手扣死在门前冰冷的廊柱上,她指尖用力,用力到骨节泛白,指腹几乎嵌进了廊柱粗糙的纹路里。她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钉在那里,整个人僵直着,僵直着,寒意顺着木纹蔓延进她的掌心,一寸寸爬上她的手腕、肘弯,最后浸住了心口最柔软的那块地方。
她知道,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就像他从小明恋着春野樱一样,她日向雏田从小也躲在角落里仰望着他。自幼观察鸣人一举一动的她早就暗熟悉他的一切语言,他的每个眼神,每次微笑,每一滴眼泪,每一次不驯的狂嚣,每一次垂眸的怅惘……她献祭了自己的尊严和名誉换来了这虚假的幸福,她数千个暗自祈祷的夜晚才换来了他的一次温柔,一次回眸,一句低沉的话语,这样的她如何能读不懂他今晚的崩溃……
日向雏田知道,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她只是想假装不知道而已,好像假装久了,自己就可以真的不知道了。
好像一只温吞莹白的蜗牛,明明敏感的触角已经探索到外面是山雨欲来的万钧雷霆,却只敢缩回脑袋,在狭小的壳里假装一派春和景明。
若没人一刀劈碎那脆弱的纸屋,她必将蜷缩在蜗壳内自欺欺人地假眠下去。
自欺欺人。
自欺,欺人。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