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知道,那什么公司清算需要以前的资料,我们在为每一位员工争取福利,也需要每一位员工……和家属的支持,”孔轶玮咬着自己的舌头,“公司还有很多尾款没收回来,但是老板跑路的时候带走了好多资料,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员工的电脑里能有些做软件的记录。”看着游移的老两口,他不报什么希望地说,“请您帮帮忙……”
孔轶玮一字不落地把耳机那头的话复述一遍,心里想的是:“拜托,快拒绝,儿子失踪四年了很伤心把,一定不愿意人家去儿子的房间吧,拜托,快拒绝,拒绝完后我就走了……”
“如果是为了大家的话,请跟我来吧,”两位老人家对视一眼,相互搀扶着站起来,“请随我来,小辉的房间在这边。”
两位老人把他送到门口,自己却没有进去,只是嘱咐他:“房间里是小辉走之前的样子,请不要弄乱了。”
“我一定会小心的,”孔轶玮保证道,“我只要看看他的电脑就好,”他装模作样地在室内转了一圈,好让屏幕那头的人把这里看清后,拉开椅子坐到电脑前,按下电源键,“看到了哈,造孽把你们就,多善良的老人家。”
屏幕亮起来的时候,孔轶玮听见一声召唤,是廖辉的母亲倒了热茶送过来。
“到家里来连口水都没让你喝上,真是失礼了。”
孔轶玮诚惶诚恐地接过杯子,连声道谢,升腾的水汽模糊了镜片,他直接把那劳什子眼镜摘下来。
屏幕上是繁复碎裂的几何形状,他飞快地检查了桌面上的文件,开始对内部存储盘进行检查。
蓝牙耳机里却传出千层饼催促的声音,无奈之下,孔轶玮只得把眼镜重新戴上,让摄像头对准屏幕:“真是的,好歹我也是黑客榜上挂名的人,能不能对我有点信心,”之后忽然拔高声音,“叔叔阿姨请放心,我一定不会弄乱任何东西的,连鼠标都会摆回原位的!”
突如其来的嗓门让在千层饼肚皮上打盹的霹雳弹炸了毛,伸出藏在肉掌里的尖爪,深深地抠进千层饼的皮肉里,疼得他“嗷”地一声跳起来。
出现场的孔轶玮则欢快地操纵着键盘,核对屏幕上一串串数据。
“没有暗网记录,没有灰色交易,甚至没有黄色网址的登陆信息,”孔轶玮按着耳机,“什么都没有,这就是一个普通人普通的电脑!”
孔轶玮愤然起身:“听着,我不管你们想要什么,但这种脏活得你自己来。”
然而廖辉父母看到的在一个背对着自己,絮絮叨叨的背影,在转过来的时候又是一副一脸衰相的笑容:“叔叔阿姨,我好了,打扰了非常抱歉。”
孔轶玮从廖辉父母家里退出来的时候,衬衣后背全部被心虚的汗水打湿了:“真是太吓人了,以后这种缺德事儿能不能不叫我了?”
“需要我把你账户的交易信息再念一遍给你听吗?”千层饼在电话那头谦逊地问道。
“我不骗老人!”孔轶玮倔强地强调着。
“你不面对面骗老人。”千层饼毫不留情地戳穿他。
“哎呀你这人,真是的……”
孔轶玮辩解的话被千层饼打断,耳机里回荡着激动的声音:“任务没完成呢,快一点,跑起来!”然后报出一个新城区的门牌号。
不明所以的孔轶玮一刻也不敢耽搁,虽然不知道这些人在做什么,但是他能够感觉到这些看似荒诞不羁的人,在做着很紧急很重要的事,通常被称之为正义的。
高岩一只手揉着酸疼的脖子,略一扭动骨节处即发出“咔咔”的响声,他抬头看着审讯室棚顶的灯,忽然感觉那白色的灯光在预示着某种不祥的结局。
他甩甩脑袋,将这不切实际的想法抛之脑后。受伤的右手挂在胸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费了好大劲儿才把碍事的东西移开,将目光转向对面:“坐了两个小时了,你有没有想起点什么?”
陈羽凡用双手搓了搓肌肉僵硬的脸:“警官,你是脑子不好还是耳朵不好,我都说了我只是负责看管孩子的,其他什么都不知道。”
高岩斜眼儿瞥了下对方藏在桌子底下翘着二郎腿,打着欢快鼓点的脚。
“混蛋,那可是孩子啊,你知不知道每当你拐走一个孩子,就有一个家庭支离破碎,”负责记录的孟涵看不惯陈羽凡的样子,忍不住吼了出来,“你们还是人么,禽兽,你知道,你知道这些孩子的家人都成什么样子了么,你知道吗?”
对方表面上不露声色,高岩注意到桌子下面用脚敲的鼓点似乎更欢快了。
高岩并未露声色,只是从内兜里取出手机点开视频软件推过去。
一开始,陈羽凡饶有兴味儿地看着,他倒要看看这帮废物警察除了吼还有什么能耐。
可是看着看着,原本戏谑的脸上逐渐僵硬起来,他微微抬起头,吊着一双三白眼:“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高岩答道。
陈羽凡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狠狠戳了两下:“你威胁我?”
“这是外面走廊里的监控录像,怎么能是威胁你呢?”说着高岩从口袋里抽出几张照片丢到对方面前,那正是录像里事件的留存。
陈羽凡捏着照片的手,指节泛青,微微颤抖着。视频仍在继续,一个女人满嘴鲜血,吐出模糊的血肉。
“你,你们……”
高岩打断连话都说不全的人:“别紧张,这只是得了失心疯的孩子家长,在警局里‘偶遇’了某个跟孩子失踪有关联人而已,骚乱很快就平息了。”
陈羽凡咧嘴笑了一下,不用镜子他也知道那笑容有多难看:“你,你不敢的。”
“什么?”高岩明知故问。
陈羽凡握紧了拳头:“现在要求文明办案,我在这里人身安全必须得到保障,哪怕伤了一个小手指,”他隔空戳着高岩的胸膛,“我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想什么呢,当然要文明执法了,不过有个好玩的给你看看,”高岩站起来往门口走去,见陈羽凡没有跟上来,站在半道催促着,“快来啊!”
陈羽凡不情不愿地跟在高岩身后问:“干什么?”底气颇为不足。
“嘘。”高岩示意他不要出生,轻轻地拉开审讯室门上特质的小窗口,示意他往外看。
只一眼,陈羽凡吓得连连后退,过程中撞翻高岩的椅子,弄出好大的动静。高岩对着门外的人笑了笑,将视窗插上。那人正是某实习警员的奶奶。每天这个世间都要来给孩子送吃的,老太太得了痴呆症,总以为她的孙子还在上小学,而这警局就是学校。
只是那佝偻的背影,瘦削的身材还有满头的银发从侧面看起来和刘婶颇为相像。
因为刚看过监控,陈羽凡下意识地将她和视频里的人联系在一起。他惶恐地盯着门口,脸色惨白。
高岩“好心地”把视窗阖上:“既然你没什么好说的,我们就结案吧,我怀疑这案子根本就没有别人,都是你虚构的幌子,熊孩子绑架案从头到尾都是你一个人做的,”高岩翻着桌上的文件,将签字笔递给他,“这样,你把认罪书签了,我也好给守在外面的孩子家长一个交代。”
“你要把我交给她?”只顾后退的陈羽凡砰地一声撞在墙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你不能这么做。”
“我做什么了?”高岩反问道。
陈羽凡瞬间哑口无言。
高岩上前握住对方颤抖的手:“警局啊,是一个公共服务性质的单位,不能禁止外来者,这些家长天天在这儿守着,一不小心撞上了,我们也没办法。”
说着,朝孟涵递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地附和道:“撞上也没什么大事儿,那都是些老幼妇孺,顶多咬掉口肉,挠瞎你只眼睛,不会有性命之忧的。”
“而且警局的医生特别专业,特别擅长处理类似的伤口,这个月已经处理了十几次了,你放心好了,会把伤口缝的很好看的。”高岩的脸上挂着贴心的笑容,“准备好了我们就出去了哦!”
陈羽凡一下子瘫坐在地上:“我说我说,我全说,你们千万别把我交给那个疯女人。”
“开始吧,”高岩说,“我有耐心外面的人可不一定?”
“我说,我说,”陈羽凡抹了一把不存在的眼泪,“可我真不知道啊。”
高岩转向门口,假装要离开。
“哎呀,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快回来。”陈羽凡急切地说,仿佛那扇门后潜伏者吃人的恶魔。
高岩原地站住:“说吧。”
“你回来,你先回来。”陈羽凡期期艾艾地恳求道。
见高岩朝门口迈了一大步,他急切地晃动着手臂:“求你了,别动了,别动就行。”他吸吸鼻涕,喘着粗气。
陈羽凡用戴着手铐的手烦躁地抓着头顶,高岩靠着门:“我可不是看你做发型的。”
“我在想,我在想啊。”陈羽凡急得满头大汗,千头万绪不知该如何开口。
“孩子在哪儿?”高岩给他一个思路,这也是当下警方最关心的方面。
“送,送走了。”
“送到哪儿,送给谁?”
“就在隔壁的船屋。”
“胡说,”孟涵戳穿他,“那一片我们都排查了,根本没有孩子。”
“我说的是真的,他让我把那个女孩放在西南面倒数第三间蓝白相间的那间里了。”
“他是谁?”高岩揪住陈羽凡的衣领,力气大到直接把他拎起来。
“我我我我,我真不知道,我们是通过电话联络的,电话都被你们拿走了,我说的是真的,”他努力用脚尖点地,“警官,警官快放我下来,要出人命啦,真的要出人命啦!”
正当高岩拎着嫌疑人“举高高”的时候,李生敲门进来递上了检测报告:“查过了,对方用的是不记名手机,查不到任何线索,技术部的同事正在破解基站的存储器,但是有太多数据,状况也不是很乐观。”
“所以,”孟涵泄气地捶着桌子,“我们又失去所有线索了是不是?”
“监控呢,”高岩放下嫌疑人,“船屋附近有没有监控?”
陈羽凡大口呼吸着空气:“警官,这个真没有,码头都快荒废了,那儿的基础设施早就被废弃了,那儿还有什么监控啊。”
“路口,通往船屋各个路口的监控都调出来,一个一个的查。”高岩的脸上头一次出现了显而易见的焦虑。
“已经在筛查了,”李生回答说,“但是就像他说的,那一大片废弃的空地,水路陆路四通八达……”他没有再说下去,通过这条线,机会是很渺茫的。
“这件事,”高岩下意识地扭动疼痛的手腕,问李生,“老张知道吗?”
高岩挥起受伤的手臂,一拳砸在门板上:“连一个孩子都救不了,我们还算什么警察!”
*
气鼓鼓的孔轶玮跳进来:“混蛋,你给我的什么地址?”
千层饼惊喜地跳起来迎接他:“怎么样,拿到了吗?”
气不打一出来的孔轶玮找了个废弃的机箱坐下喘粗气,开始和其他的两个人控诉某人。
原来从廖辉家出来后,千层饼给他的地址是新城区刚开的披萨店,目的是让他取订好的食物。
“他还让我跑步去。”
“新开的店,活动力度大,头三天不送货的,”千层饼解释道,“你到底拿没拿回来?”
“在门外。”受不了他的孔轶玮大吼一声。
千层饼弹跳着从门外扛回外卖的时候,肖清月向陈长炜讲述了陈长江唤醒他的原因。
“我做不到,”陈长炜强调说,“你们把我叫醒一点用处都没有,我真的帮不上忙。”
陈长炜推辞的时候,音响响起急促的提示音。
千层饼丢下披萨跳到电脑前:“有情况,有情况,”他的手指在键盘上灵活地操纵着,“区块链上有动静了,之前诈骗的钱正分散到200多个账户,现在这些账户正在分流取现。”
“能查到有哪些账户吗?”陈长炜问道。
“只要通过银行,”千层饼打了个饱嗝,“没有什么能瞒得过我的。”
看着闪烁的屏幕,陈长炜在心里说:“你在哪儿,你快出来,我一个人应付不来的,你快出来啊。”
千层饼的电脑技术显然比他的心理建设好得多,他很快将屏幕转向其他人:“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别绕弯子。”陈长炜没心情和他逗闷子。
千层饼吐了吐舌头:“好消息是账户我已经找到了,光境内的就有80多个。”
“然后呢?”
“坏消息是,”千层饼摸着霹雳弹叹了口气,“这些账户都是警方判定失踪的人口,另外补充一句,廖辉的账户也在其中。”
“那取钱的人能找到吗?”陈长炜试探着问。
千层饼回答说:“我已经把查到的结果发给李生了,银行的摄像头也已经调用了,都捂得严严实实的,没那么容易找的。”
“80多个账户都空了?”肖清月问道。
千层饼盯着屏幕上急剧变幻的数字:“恐怕是的。”
“怎么办?”肖清月下意识地问床上的人,屋内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聚集到一处。
陈长炜丧着一张脸,吐出毫无底气的话:“我……我要好好想一想。”
*
“你在干嘛?”千层饼震惊的声音让整个集装箱震了三震,其他几个人,包括霹雳弹晃着好奇的小尾巴围过来。
“我……”陈长炜手上不停,仍旧在屏幕上继续着自己的演算。
“你在做数学题?”肖清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千层饼一面舔着芝士上拉出的长丝,一面说:“我可以用系统推演过程。”
“不用了,谢谢,”陈长炜说,“我享受这个过程,计算可以让我头脑清醒。”
霹雳弹打了个哈欠,跳到千层饼怀里:“好吧,祝你愉快。”
“不过如果可以的话,”陈长炜说,“你可以帮我批改其他作业吗?同事生病我帮忙代课的班级,暑期作业还没打分。”
千层饼双下巴都快掉下来了:“老哥,我是顶级黑客,你竟然让我批中学的暑假作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