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的瞬间他就瞬时记忆了房内的布局,因为从明亮的走廊进入漆黑一片的房间,一段时间内眼睛会无法视物。但西条多佳子在这一点上显然比他做得出色,她不仅避开了沙发区和床铺的分割墙,还找准了灯管的位置。
西条多佳子知道他在问什么,但她不会说这是她异能力的作用。她只简短地回答了一句:“没有。”
降谷零不相信。他继续质问:“你是故意引我过来的?你想做什么?”
这句话似乎点爆了她的雷点,她眼中闪过一抹血色,手上刚抽出来的枪咔哒一声上了膛。她俯身凑近,用力钳住了他的下颚,枪口同样对准了他的脖颈,确保一枪就能打爆他的头颅。她神色有些危险,讥笑道:“我引你过来?”
气氛急转直下,如果说之前她还真是玩闹一样地和他交锋,还有闲心调侃和施加恶趣味,那么这一瞬间过后她似乎真的有打算取走他的性命了。
降谷零不清楚怎么回事,但在危机之下,他强迫自己镇定了下来,顺着刚刚那句话调笑道:“不会是真的看上我了吧?多佳子小姐。”
对方之前有进行过这方面的调侃,那么最起码说明这不会踩中她的雷。如果更进一步,她真的因为这件事放过他,那完全是赚到了。
于是降谷零就着这个姿势,无视贴到皮肤上冰凉金属的触感,微微歪过头,调整角度后腹部用力,稍微起身凑近,用暧昧的语气低声道:“不趁机做点什么吗?这么好的机会?”
他的计谋是成功的,因为西条多佳子肉眼可见地给出了反应——亦不是他想象的那种。
黑发蓝眼的年轻女孩突然愣了一下,然后就这么睁大着眼睛,眼角落下了一滴泪。她眨了眨眼,那些泪珠忽地就全部涌了出来,顺着脸颊滑落下来,三四滴豆大的泪珠就将降谷零的衬衫打湿了一小片。她伸手擦了一下,在发现根本擦不干净眼泪之后神情迅速地变得委屈起来,像是那种承受了无数伤心事、终于终于在一刻忍耐不下去了的、极度可怜的委屈。
“你他妈……”她似乎是恼怒地骂了一句,但说出口的话音调已经完全变了,于是她迅速截断自己的话,难堪地抿紧了唇。她哭得都开始颤抖了,手上的枪都快拿不稳了,吓得降谷零非常担心她一不小心就扣下了扳机。
西条多佳子啪得把手上的枪扔了出去,让接受过安全规范训练的警校优秀毕业学员看了特别想教育她一顿,然后她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往浴室走,路上甚至险些跌倒了一次——降谷零看得清清楚楚,那地上什么都没有,她纯粹是平地摔。她一边走还要一边骂:“鬼才是为了引你来的,呜呜,呜……讨厌的男人,我一定要……呜呜、呜,要不是……我一定要、要、要杀了他。”
浴室传来了洗手台水龙头被打开的声音,降谷零大松一口气,趁着这个机会取出钥匙打开手铐。他丢开手铐冲进浴室的时候,西条多佳子还在哭,手臂支在洗手台上,弓着身子将脸埋在臂弯里,哭得相当凄惨,整个人一抖一抖的,连开到最大的冲水声都盖不住她的哭声。但饶是如此,在发现降谷零已经挣脱后,她还是第一时间反应了过来,反身一脚横扫过来。
这次降谷零早有准备,他小臂格挡,然后一把攥住了她的小腿阻断她欲踹过来的第二下,作势往上一推,将她逼到了洗手台上,左手拿着的枪往她腹部一抵。
情势又一次调转了。
在被制服住之后,西条多佳子呆滞了几秒钟,然后抿紧了唇表情微变,垂下眼来。她现在看起来有点狼狈,泪痕不见了,但额上和面颊上还有水珠,显然是刚刚洗了把脸。尽管降谷零见过善用美色的人惺惺作态的哭泣,也确信她大抵也能做到类似的事,但眼下她显然是真哭,撕心裂肺,悲痛欲绝的那种真哭。
她眼角还有泪珠在不断地往外涌、然后顺着面颊滑落。忍耐几秒后,她索性直接放弃了,连自己还被枪口指着也不在乎了,直接抬手捂脸,挡住了眼睛。她崩溃哭道:“你开、呜呜呜,你开枪吧……随便了,死了也、也行……呜……都无所谓了……”
她哭得打颤,惹得降谷零犹豫着把持枪的手往后挪了挪,免得误触。
而她还在继续哭,仰起头用力撞到了玻璃上,用带着哭腔的语调哑着喊:“打头,谢谢,不打……嗝……不打头的话,呜呜呜,多打几枪也行,能直接入土就不要进ICU,拜托了……脸,呜呜,呜……脸最好也划烂,最好别被认出来是我……呜呜,把我伪造成失踪吧,真的拜托了……”
降谷零:“…………”
他是原公安警察,现黑衣组织的间谍,他受过专业的训练,经受过多方考核,不论碰见什么情况都能从容面对。但这情况他是真没碰见过。
降谷零深深地麻了。
哪怕他再警惕再警觉,对上这种已经软成一团、胡乱大哭的目标,他也再提不起半点战斗心。他无奈地问道:“你不会真是来买醉的吧?发生什么了?”
单薄纤细的女孩靠着镜子蜷缩在酒店洗手台上,泣不成声,身前还有个男人堵着,被大力抓着脚踝,若不是那指着她的黑洞洞的枪口,即将发生什么似乎一目了然了。
降谷零真是有点受不住了,他关掉还在哗啦作响的水龙头,松开她,从旁边的抽屉里取出条毛巾递给她:“擦擦眼泪吧?别哭了。”
西条多佳子根本不带理他的,在被放开后就屈起腿,干脆抱膝坐在上头开始哭。于是降谷零不得不又威胁了一句:“我不杀你,但如果你不跟我如实招来的话,你的身份可能就瞒不住了哦?”
这话一出,黑发女孩便泪眼婆娑地抬起头来。
降谷零无奈地往前递了递毛巾:“别哭了吧?”
“发生了什么?”他又问了一次。
“……那个家伙……”西条多佳子哭着说,“我哥……和他男朋友……呜呜呜呜呜呜……”
“不准谈啊……!给我分手!!……我要杀了那个家伙!!!!”
降谷零:“…………”
他姑且是跟踪了西条高人和东谷淮太一段时间,知道这俩人偶尔会……嗯,所以她这是直接撞上了亲热现场?只是这样,她就破防到直接想死了?这家伙的弱点果然是她哥哥吧?
她目前的状况是又醉又崩溃,理智完全出走。降谷零试图把人从浴室里带出来,但好说歹说都无效,又不好直接上手,只能无奈地陪着,甚至给她倒了杯水。等她终于冷静下来之后,才自己跳下来洗了把脸。崩溃大哭的人肯定是好看不到哪去,镜子里的人哭得眼睛红红的,眼睛水汪汪的,鼻头也发红,脸颊也在酒精作用下发热,看起来相当狼狈,西条多佳子只看了一眼后就不愿再看。她将沁满冷水的毛巾盖到脸上,于是等降谷零再敲门进来的时候,就发现她正在试图将自己闷死。
靠谱的成年人崩溃地把她从浴室里拽出来,往床上一扔,而不停惹事的未成年人从善如流地打了个滚坐直起来。
西条多佳子眨了眨眼,仰头提出要求:“我想喝酒。”
“你喝太多了!”降谷零没好气地说,“而且你还是未成年吧?小孩子不准喝酒!”
……而且还是那种喝水一样往下灌烈酒的喝法!到底是哪里学来的!!
“我满十八岁了。”
“但按照日本律法二十岁才允许喝酒。别再知法犯法了好吗!”
西条多佳子充耳不闻,抱着枕头滚到床铺里侧,闭上了眼睛。
“那我睡了。”
“…………”
你最好是。
降谷零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转身走进了浴室。
然而等他再次走出浴室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空无一人的床铺,和大开着、往里灌入冷风的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