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顶彩色玻璃闪烁,电子阳光在镜面上折射出一行斑斓的彩虹,监管员戴安轻抚镜面发出声愉悦的喟叹。
镜子里的自己依旧年轻,和300年前一样年轻,俊秀的面孔上缀着他最引以为傲的,灰蓝色有如琉璃般的眼睛。
两双灰蓝色眼珠对视片刻后,戴安满意地收起镜子,他心情愉悦了不少,甚至觉得踏进又脏又臭的羁押区也没那么难以忍受。
他从两侧任务者的惨叫声中穿过,沿路每间羁押室门口的稻草人士兵见到他时都谦卑地低下脑袋。
一排百来个,乌泱泱的稻草脑袋,颇壮观。
“任务者薛赢。”
戴安照着档案袋上写的地址停在流放者羁押室a12号房面前,他拉开门不耐烦地叫道,“羁押期满了,你可以……”
下一秒,戴安感觉到皮鞋下有某种滑腻的大滩液体,他来不及做任何反应,猝不及防下猛然向前滑去,随即便以一个极其难看的姿势跪伏在地。
戴安大脑停转了两秒才顺着地上这摊水看到一旁歪倒的酒瓶。
酒瓶前方的小圆桌上围了一圈划拳喝酒的稻草人,不知道是讲到什么亢奋的地方了,有的踩在桌子上跳,有的爬进了椅子下,到处都是乱撒的酒水和嘈杂的欢呼,甚至没有哪颗稻草脑袋注意到他们的长官进来了。
“呀好久不见。”第一个注意到他的还是薛赢,这个惹人厌的任务者踹了脚地上的稻草人,燃了一半的烟叼在嘴里含糊不清的,“还不去扶着你们长官点。”
戴安脸色由青转紫。
薛赢看样子很困惑戴安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不过很快他便想了起来,“哦对,羁押期满了,劳烦您接我出去。”
他很规矩地将翘着的腿放下,“实在抱歉,我保证下次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
青年二十七八岁,身量颇高,黑色背心下的躯体覆着线条流畅漂亮的薄肌,视线向上就能看见他那张扬过分的锐意眉眼。
除却脖子上有条极其突兀又歪扭不齐的猩红色缝线,这是张任何人都会夸奖的脸,然而戴安此时只想把他两只眼珠子扣了,再把脸碾的稀巴烂。
薛赢脊背上汗毛倒立,他反应极快地跳到了角落的座钟上,一回头就看见自己原来在的位置塌陷下来一块巨大砖块,带着蓝色电花硬生生砸出个冒着火星子的坑。
戴安此时的躯干泛着怪异的青白,攀附着墙壁生长至三四米高,青白色巨人的身躯上正无限生长着密密麻麻的纯黑眼珠,千千万万只黑眼珠紧盯着薛赢,这是个薛赢抬起头都看不清戴安面部的诡异高度。
地面上的稻草人被压成了碎草,此时这些碎草挣扎着从缝隙里挤出来,凄凄惨惨地拱到戴安脚边央求。
他们央求的话语都未能离开喉管,这些或完整或残缺的稻草人便开始发出惨烈的尖叫,一张张面孔开始扭曲旋转,最终都化成了一滩无声的黑水,粘稠黑水流淌至薛赢的座钟下面,一路缓慢地流进了下水管道里。
薛赢还没看几秒热闹。
卡擦。
屁股下的座钟裂开了。
薛赢差点被连带着倒塌的墙壁砸个半死,他干脆站在了整个屋子里唯一不会被砸到的戴安旁边,薛赢蹭干鞋底,有些不满道,“你不能这样对他们。”
四米高的戴安缓慢的将脖子有如蛇类一般盘旋而下,慢慢的,这张只剩下眼睛没有五官的脸凑到了薛赢面前。
“你该庆幸这是在羁押区,不是任务塔。”
戴安的眼睛开始流血,血液滴到砖石地板上,瞬间被腐蚀出一个坑洞。
薛赢望着地板上一滩滩的黑水叹气,“可怜的稻草人”
“不听话的无生命指令符号而已。”青白的高大躯体没有五官,声音是从几千只漆黑眼珠子里发出的。
“你怎么知道你们就不是被制造出的无生命指令符号。”薛赢耸肩,“而且他们还会讲冷笑话,你都不会。”
覆满眼睛的惨白头颅缓缓转动,薛赢已经瞄好了逃跑的路线,然而预料中的发难并没有出现,正对着薛赢的一只黑眼珠缓慢地笑出声来,阴冷的声音听的人直起鸡皮疙瘩。
恐怖的巨观逐渐缩水,戴安变回了原来的样子,他正了正自己笔挺的西装,轻描淡写的好似适才的失控并未发生,“不用尝试激怒我,与其臆想我们,不如想想怎么在任务世界里苟活下来。”
戴安打开羁押室的房门,露出其后宽敞的走道,他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往好处想,也许这次就是永别呢。”
薛赢擦身而过,视线正和对面羁押室小窗里的女人对上,女人周身被鲜红色长袍罩的严实,兜帽下与肤若凝脂的双手完全相悖,她长了张七八十岁垂垂老矣的脸。
薛赢抬手朝女人做了个告别的手势,女人冲薛赢咯咯的笑,片刻后笑容消失在树皮般褶皱的脸上。
彻底离开羁押区的黑色大门后,薛赢才伸手往背后摸,一摸便摸到了一手血水伴着火烧火燎的痛,刚才墙壁钢筋倒塌的时候他没完全躲开,就是那时候被砸的,薛赢低骂一声走进彩色玻璃窗下的电梯门。
【您已离开羁押区】
【欢迎任务者薛赢搭乘城池专属电梯
请选择您想前往的目的地
1,城池
2,任务塔】
电梯并没有催促他选择,薛赢眉宇里浸着疲惫,他半边肩膀靠着电梯壁,打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翻到最新一页。
薛赢笔尖停顿两秒,在no.201监管者戴安名字下补充上一行,“该监管者易激怒,自我意识认知不明,异化形态……”
他写完后将笔记本往前翻,瞥见了一张夹在前页里的白色纸条,纸条上用触目惊心的鲜血写着,“城池纪年11年12月1日下午四时,塞西亚考核房间第一批。”
正好就是今天。
薛赢揉着眉心拨了个电话出去。